丁城城消失的十字路口(3)
丁城城只是覺得沒勁,什麼事情都沒有什麼勁,不想考大學,不想談戀愛,他現在只想買輛摩托車,當個賽車手,然後每天都能夠在寬闊的夜色街道上飛速前進,什麼都不要想。關於女朋友,他從十四歲開始就正式有了第一個女朋友,十六歲的時候和第一個女孩子上床,那個女孩子比他大,他記得他們倆個人在夜晚的教室里折騰了半天,最後他把一隻課桌撞翻了,壓在腿上很大一塊烏青塊。他就是虛妄著需要一個女朋友而不知道是為什麼,他還那麼年輕地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他只是很純潔地喜歡著她們,然而很快就厭倦了,他就再去喜歡另一些她們,她們太多了,短頭髮的,扎辮子的,皮膚光滑的,生著雀斑的,胸部飽滿的,大腿細長的,而到底,丁城城並不知道到底他需要什麼。現在他覺得他不再喜歡眯子了,他又厭倦了。丁城城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天半亮未亮,眯子背對著他,保持著昨天晚上抽泣時的一個姿勢,他小心地把手移開,然後爬起來穿好衣服,把地上的避孕套用餐巾紙包起來以後扔進了垃圾桶裡面,走出門去,他要趁媽媽還沒醒來躺回到床上去。清晨的街道總是散發著一股燃燒垃圾的味道,平淡和焦灼著,一些細小的塵埃漂浮在清澈的空氣裡面,丁城城如同過去的那些從眯子家走出來的清晨一樣,在路拐角剛剛擺出來的牛奶攤上買了一袋子溫熱的甜牛奶,用嘴角咬開,再拐進弄堂里。上早班的人已經把推著嘎吱嘎吱的自行車往外走了。丁城城在家門口脫掉了腳上的鞋拎在手裡,光著腳小心地爬上樓梯,樓下媽媽的房間裡面還靜悄悄地沒有任何的聲響,等到他躺回床上的時候才吁了口氣,看看錶,五點一刻,還能夠睡上一個多小時,他狠狠地閉上眼睛,耳朵里卻嗡嗡地在響個不停。第二天傍晚在老師家裡小班補習物理補習了一半的時候,丁城城又快要睡著了,電風扇在頭頂吱噶吱噶地旋轉著,聲音異常地單調,他把腦袋擱在本子上面淌著睏倦的口水,老師捧著一杯顏色發黑的茶坐邊上的椅子上看一本雜誌,不時看一看時鐘上的時間,做這套物理題的時間是一個半小時,現在還有二十五分鐘。坐在丁城城對面的小俏用腳輕輕地踩了他一下,他才倏地一下像只兔子般地醒過來,瞧了小俏一眼,點了下頭,繼續開始做面前的那張試卷。小俏已經做完了,她不想檢查試卷,就用三根手指夾著圓珠筆來回地轉,不久,就把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坐在她對面的丁城城身上,此刻他懶洋洋地半趴在桌子上面心不在焉地比畫著,握筆的姿勢很用勁,左手的中指關節習慣性地在桌子上輕輕地叩著。他長得很漂亮,瘦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很結實,尖下巴細長的眼睛,眼睫毛像只兔子般溫順地覆蓋在眼睛上,對,他就像一隻兔子,渾身帶著一種驚懼的感覺,恍惚和不安定,就好像在匹薩店的無數個夜晚看著他和他的女朋友穿過馬路然後倏得消失,就好像兩隻受驚的柔弱的兔子。這時候丁城城突然抬起頭來,小俏和他的目光穿過面前的桌子相聚了一秒鐘,小俏臉一紅,噌地一下把眼睛移到了桌子底下,注視著在牛仔裙底下自己的兩條光潔的腿,此刻她突然想到丁城城就坐在她的對面,那麼狹小的一張桌子,在桌子底下她太容易就會碰到他的腿,於是她不敢動了,保持著兩條腿交叉在一起的僵硬,惟恐自己不當心就碰到了他。下課以後,丁城城和小俏一起往一個方向走一段路,春末的傍晚,女貞樹的花都開了,葉子和花朵都很細小,在街道上散發著它們甜腥的味道,一路上馬路都很擁擠,自行車野蠻地響著鈴鐺從他們身邊擦過,支在外面的小攤子上賣著水果和鑰匙圈,報紙,他們倆個人挨得很近,卻又沒什麼話可說,說了一些學校裡面的零碎的小事情之後一種難以抑制的沉悶慢慢擴散開來,倒也變得自然起來。「你看到前兩天新聞裡面講死了一個人么?跳進地鐵自殺的?」小俏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是啊,怎麼啦?」丁城城問。「噢,沒什麼,沒什麼。」小俏又把話縮了回去,重新起了個話題,「我想出城玩去,在過暑假的時候,去一個鳥飛起來能把天空都遮掉的地方。」小俏想到這些就抑制不住得高興,「不過我也不知道到底去哪裡,我攢錢太慢了。」「呵呵,那你加油吧,前面路口我要左拐了,再會。」丁城城朝小俏揮揮手,然後就趁著綠燈飛快地穿過了馬路,小俏眼看他的身影一下子又消失在白天巨大的車流中,水流一般地消失在城市的深處,小俏站在原地,突然就聽到心臟裡面嘩啦啦的聲音,她這時候也暫時忘記了那個淡黃色頭髮的女孩子,她以為丁城城就是摟著自己的肩膀,然後他們兩個人一起消失在了匹薩店門口的十字路口。小俏並不知道自己對丁城城的這種喜歡是什麼樣子的,她每天都在做廣播操的時候搜尋丁城城的背影,注視著他的後腦勺,看著他深咖啡顏色的頭髮柔軟地覆蓋在腦袋上面。她知道丁城城騎的是一輛翠綠色的山地自行車,每天路過車庫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去張望一下。她看到丁城城從教學樓東面樓梯的二樓往三樓走,就會飛跑著趕到西面樓梯,往三樓走,跟他在三樓的走道里裝作是迎面相遇的樣子,打一聲招呼,心臟就快要跳出來了。小俏從來沒有真正地談過戀愛,她喜歡過一些男孩子,也都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