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小愛人(3)
這一天可可還是在大維家過夜了,第二天她也再次逃了學。下午回到學校等小俏下課一起回家的時候,她才感到這完全是兩個世界。還沒有到放學的時間,校門緊緊地關閉著,從鐵欄杆里看進去,那些規矩地穿著運動衫的低年級女生們在操場上活動,打排球或者是羽毛球,可可努力地想自己的若干年前是不是也是這般地,穿著不合適的紅白相間的運動衫在操場上跑步。不一會兒背著書包的人群就從裡面往外面涌,穿著繡花連衣裙的小俏急匆匆地,像只小兔子那樣閃爍在人群裡面,站在馬路對面的時候被擁擠在馬路上的自行車輛攔住了去路,於是她焦急地對可可揚著手,另一隻手拎著裝滿書的挎包。可可突然覺得心裡像有無數只嚙齒動物在細細地啃咬,那些野蠻的年輕的洶湧而過的自行車,把她和小俏的之間隔成了兩個世界,一個在過去,一個在現在。過去的那個女孩坐在教室裡面趴在桌子底下說私房話,傳小紙條,現在的那個小女孩光著身體和一個不知所以的男人躺在一起,汗流浹背。可可覺得過去的那個女孩和現在的這個女孩隔著一條馬路站著互相警惕而又關心地張望。這時候,從小俏的身後,閃出來一張蒼白的臉,是沈涵。「可可,快過來,沈涵受了傷。」小俏焦急地說,可可恍惚地穿過人群,走向小俏和沈涵,他們兩個並排站著,都是默不作聲地望著她,可可的心臟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她突然感到離他們很遠,遙不可及。「我被玻璃划傷了。」沈涵移開小俏遮擋著的書包時,她們都差點叫出聲來,他手臂上被拉開了長長的口子,肉都已經往外面翻,血交織在蒼白的皮膚上直往下流,「去醫院吧。」小俏臉色蒼白地說,他們三個人往不遠處的醫院走,路上,血不停地順著沈涵的褲子往下滴,滴在他白顏色的跑鞋上面,再化開來,梧桐樹的影子投射在他們的臉上,身邊放學回家的孩子們匆匆地擦過,嬉笑著,打鬧著,小俏走在沈涵的左邊,可可走在他的右邊,記憶里梅雨天里,自行車摩擦地面的聲音,又回來了。幸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沈涵在裡面縫針的時候,可可和小俏把所有的錢湊在一起,替他付了醫藥費,然後並排坐在醫院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裡面,綠顏色的走廊盡頭是坐著吊針的人,而不時地有些血肉模糊的人呻吟著被送進來,消毒水的味道很嗆人,這導致可可和小俏都不再願意開口說話,對於這個傷口,她們並沒有疑惑,當初,她們倆的包裡面常備的就是紗布和創可貼,沈涵是那裡一片小有名字的小混混,打架似乎是他血液裡面的一部分。而事隔三年,這個拉著大傷口突然出現的男孩子,流著血,流了一路,他離開她們究竟已有多遠,誰都不知道。醫院的走廊裡面不能抽煙,可可到急診室門口的台階上,坐下點了根煙。天氣陰沉,好像要下雨的樣子,而天色也在夏日裡面總是到了傍晚還將暗未暗,外面空氣清新,可可心裏面卻是沉沉地彷彿蓄了很多雨水,只等蒙著它們的那層紙破了就要傾盆而下。這時候,突然有輛救護車嗚哩嗚哩叫著開進來,一具擔架抬了下來,有個面目似曾相識的淡黃色頭髮的女孩子面色發白地跟在後面,焦急地從可可的身邊閃過,直到他們經過她的身邊時,可可才恍惚地站起來,又回來朝擔架張望了兩眼,看到女孩子穿著黑底玫瑰花圖案的絲襪和彩色條紋的跑鞋,擔架上那個可憐的男孩子似乎是昏迷過去了,額頭上還流著血,她沒看清擔架上男孩的臉。等到可可再回到小俏身邊的時候,沈涵已經縫好了針,手臂用厚厚的紗布包了起來。他對她們說:「我沒有事了,剛才正好經過你們的學校,就想找你們幫幫忙,你們墊上的錢我會還給你們的。」他的手臂用紗布掛在脖子裡面,跟幾天前相比,他現在顯得瘦而且蒼白,而可可一直都沒有把黑色的筆記本拿出來給他,沈涵大步地邁出醫院的大門,他走的時候可可和小俏都被憂傷再次包裹起來了,他的背影還是那樣,聳著瘦削的肩膀,右手綁住了紗布,所以握不住一把小鉛筆刀。晚上可可還是住在了小俏的家裡,她給家裡掛了電話,她不願意回到家裡,家裡充滿了過期的味道,她不願意看到媽媽,她多麼地害怕回去的時候媽媽已經死去,她就是脆弱地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可可穿著小俏的睡衣,用了她的洗面奶,又抹了一點她的蘭蔻粉紅色唇膏,她那條穿了好久的湖水綠色的棉布裙子上沾了一灘沈涵的血跡,她把裙子泡在洗衣粉裡面,用手揉搓了一會兒,血跡漸漸地淡下去,變得顏色模糊起來。可可和小俏肩膀碰著肩膀躺在冰涼的草席上面,說起很多過去的時候,卻沒有再次說起沈涵,她們都想把一些事情忘記,而可可扭過了身體,她看著百葉窗的外面,空氣透明,微微地泛著紅光。是眯子把丁城城從中心廣場送到了醫院,他連同滑板一起從台階上狠狠地摔下來,砸在扶手上面,立刻就神志不清起來。眯子看到丁城城就那樣躺在地上,整個人好像突然變得瘦小,在地上緊緊地縮成一團,腳還保持著一種在空中邁進的姿態,這就和他睡著的時候一樣,他睡著的時候總是身體朝下趴著,腿腳的姿態好像在奔跑一樣。救護車呼嘯著穿越夜色裡面的城,馬路上的人們如往常般行走,絲毫沒有被救護車尖利的叫聲改變他們的路線,眯子透過茶色的窗戶看到外面瞬間滑過的廣告牌,茶色的像照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