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城城消失的十字路口(1)
春末,在小俏的夢境裡面開始經常出現那個丁城城消失的十字路口,常常是紅綠燈已經停了,只有黃燈在獨自閃著,有時候路口也沒有人,只是長時間地閃著燈,然後小俏就會突然醒來,在潮濕的被子裡面喘著氣,注視著外面將要亮起來的天空,麻雀在叫了,她極度地悵然若失。她總是反覆地想起那些夜晚,丁城城消失在十字路口的樣子。傍晚臨近的時候天空散發著沉悶的紅顏色,丁城城從老虎窗里爬了出去,爬過瓦片搭起的屋頂,坐到房梁的上面,抽煙。從屋頂上望出去,遠處是一片連綿著的低矮的紅磚房子,下午曬著的棉花胎被陸陸續續地收了進來,一些水淋淋的衣褲晾在竹竿上,被風吹得動來動去,下班的人拎了裝著蔬菜和魚的黑色塑料袋從自行車上跨下來,滴呤呤的鈴聲從這一頭響到那一頭,接著就是嘩啦啦的淘米聲,一會兒油煎帶魚的香味就從一些顏色模糊的窗戶里冒了出來。向遠望去,高樓上玻璃的反光在傍晚變得柔和而悅人起來,再遙遠一點的地方,一些不知道名字的鳥在昏紅的天空里緊貼著樹林鳴叫,再再遙遠一點的地方,藍天白雲椰林樹影,水清沙幼,食草恐龍在緩慢地步行。這一片的房子是已經划入市政規劃的範圍的,就快要被拆掉了,拆遷的通知已經下來兩年了,到了這一年估計是拖不過去了,那些阿婆們每天都坐在弄堂裡面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說著搬遷的去向,年輕人們都在心心念念著想要快點離開這一片潮濕,容易發霉,又容易生長蟲子和老鼠的石庫門房子,而老人們都是在這裡生活了超過半個世紀的,所以白天他們坐在房間門口的時候,被太陽曬著曬著,眼眶也會濕潤起來,這片房子也呈現著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電視台過來拍攝過幾次,說是要做一個跟蹤的記錄片,想來也是一個騙人眼淚水的東西,丁城城家將要搬去的地方是地鐵站的最後一站,做地鐵會經過錦江樂園,看到巨大的摩天輪。「城城,死到那裡去了,有電話找。」丁城城迅速地撳滅手裡頭的一個煙屁股,把半包癟塌塌的牡丹塞進了牛仔褲的口袋裡面,從老虎窗重新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接起電話。「喂,晚上出來么?」是二喬。「嗯,老地方。」鹹肉冬瓜湯的味道從煤氣上的慢慢燉著的煲裡面漫溢了出來,丁城城從床底下抽出滑板,用棉布緩慢地擦拭著,然後又從抽屜裡面找出護腕和護膝塞進包裡面,再從架子上抽出一張收音機頭樂隊的唱片放進隨身聽一起塞進了包里,滑板夾在手裡面,重重地踩著潮濕腐爛的樓梯下樓去。走進廚房,隨便乘了碗飯,把冬瓜湯倒在飯裡面拌了拌,呼嚕呼嚕幾口吃完,說了句:「出去了。」就悶聲不響地走了。背後母親的罵聲已經完全隱沒在唇齒間一股清爽的冬瓜味道中。這會兒天色漸暗,長長的弄堂呈現出一種晦澀的燈光,但空氣清新潮濕,眼看夏天日漸日近,丁城城只穿了白色的長袖汗衫和一條日本褲型的小寬鬆牛仔褲,阿迪達斯的復刻版運動鞋,這是他出去玩滑板的行頭。玩滑板的聚集地是在中心廣場,那裡場地寬闊,又有台階和欄杆這樣練習技巧動作所必須的東西,而且每到晚上總有三三兩兩的女孩子在那裡觀看,某人很有可能在某天晚上成為某人的女友,這種事情總是年輕人所熱衷的。而丁城城所想做的只是在夜晚的廣場上,急速地穿行,跳躍,跌倒。他是熟悉跌倒的,在暗色里骨頭迅速地與地面碰撞,漸漸地他就不再恐懼了,他能夠充分地享受跌倒前的那種激動人心的感覺,好像所有的細小的血管都摔裂了,爆炸。「嘿,最近沒怎麼見你,在做什麼?」二喬走過來遞了根煙給坐在台階上的丁城城。「我快要期末考試了。」「咳,你能畢業么?」二喬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我沒想過。」「你還在想著摩托車呢,別做你的車手白日夢啦。」二喬躺下來,靠在台階上玩弄著一次性打火機。「去你的!」丁城城有點激動。他站起來,跨上滑板,加速加速,然後躍上台階,輪子在夜色里摩擦水泥地的聲音孤獨而脆弱。他知道那種感覺,在夜晚的馬路上面,耳朵在頭盔裡面聽不到轟鳴的聲音,身體和速度是一體的,身體就是速度,完全合二為一。眯子已經買了兩瓶礦泉水坐在邊上的台階上等待丁城城,她就和在這裡坐著的少女一樣,染著淡黃顏色的長捲髮,藍色的眼影和食指上面碩大的葵花戒指,她把水瓶的蓋子擰開,安靜地坐在一邊,心滿意足地看著滑板上的男朋友。他們就是在這裡認識的,認識了以後就很快地開始了戀愛,眯子每天都會捧著礦泉水的瓶子坐在這裡等他渴了過來喝一口。而當丁城城像往常一樣摟著眯子的腰走在寬闊的夜色的馬路上回家,街燈恍惚地亮起來時,他又感到無聊,無聊透頂了,沒有什麼可以讓他興奮的,除了在飛速地前行著的時候,其實時候他都感到無聊,戀愛也是無聊的,一些機械的哄女孩子開心的話,一些告別吻或是時常有機會的撫摩,或者那些事情。和眯子分手的時候,眯子說:「明天你來我家么?」「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