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飯之下,妓女的愛情泡沫(1)
杜十娘的戰略錯誤在於行棋次序不對,聰明反被聰明誤。面對巨大的愛情泡沫,杜十娘缺乏清醒的現實精神,自以為一箱珠寶可以撐起金錢理想主義者的腰桿,因此導致許多錯誤難以挽回。在李杜的交往中,剝去偽裝和花哨的名目,其實就是杜十娘在養活李甲。雖然表面上看是李甲讓十娘從良,但實質上,李甲只是杜十娘從良必須藉助的一個工具。李甲最後所攜資金告罄,很長時間就是靠杜十娘賣身養活的,就是因為這,老鴇才會惱羞成怒。很明顯,李甲很久之前就開始了吃軟飯的生涯,吃軟飯可能還不太準確,更準確的說法也許是李甲在做面首,他們的關係發人深省。杜十娘在妓院中大把掙錢,卻另外金屋養男;先是女人變壞就有錢,后是女人有錢再變壞,老鴇的惱羞成怒有理!對金錢的作用,妓女和嫖客有著同樣深刻的身體體驗,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男人變壞之後,金錢已不再屬於自己,而杜十娘以自己的存在證明了女人因變壞而有錢之後的基本走向。就是這樣的關係,李杜二人都無法直面,可能杜李二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杜十娘百寶箱中的萬貫私有財產不是已經準備好了「將潤色郎君之裝」嗎?什麼年代吃軟飯都不是值得誇耀的事情,在一直吃著軟飯的同時,李甲卻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樣的事實,或許也認真想過,只是對自己的未來心存幻想,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擺脫吃軟飯的窘境。杜十娘也應該知道李甲在吃軟飯,只是可能對這個貴家公子同樣抱有幻想,以為李甲吃軟飯只是一時一地。這雙重幻想極大程度地破壞了兩人的關係。因為吃軟飯的定位遲遲得不到明確,二人的關係也就永遠無法深入;二人一直在相互試探,這樣的試探是可怕的。承不承認吃軟飯的現實成了李杜關係難以實現重大突破的瓶頸。若能衝破瓶頸,前面必是柳暗花明,否則,等待二人的即是山窮水盡。李甲不折不扣地吃著十娘的軟飯,但十娘從沒有給過李甲當頭棒喝—你小子在吃軟飯!—以讓李甲清醒,吃者與被吃者都對此問題三緘其口,羞於點破,李甲吃軟飯的嘴臉遲遲不能大白於天下,這使得李甲的身份相當尷尬。如果不是老鴇大義滅親,誰也不知道李甲這樣不明不白的身份會持續到何時。這裡有一個悖論:李甲在吃軟飯,但十娘指望李甲吃軟飯只是手段和過程,亦即李甲吃軟飯是為了將來更好地吃硬飯,因此十娘決不願給當下的李甲一個明確的承諾和定位;而李甲卻不具備吃硬飯的基本條件,「硬飯」只能是一個幻想,李甲所有的硬飯資本來自於其父布政大人的恩賜,而李甲紈絝子弟的品性,使他將惟一可以揮霍的資本浪費殆盡,身陷六院之中的李甲明顯已經自絕於硬飯。十娘在李甲身上寄託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渴望李甲能在軟飯之中長大,卻沒有承諾如果李甲在無法吃硬飯的情況下,軟飯是否可以沒完沒了地吃下去。十娘當為女中豪傑,十娘也早已為李甲準備好了終生的軟飯,但因為十娘方法論的原因,這一終極保障對李甲始終是屏蔽的。這一屏蔽是致命的,使李甲思考問題缺少了一個基點,其迴旋餘地大打折扣。當然,出於考察的需要,十娘的做法無可厚非,但這一謎底對李甲卻十分關鍵。對此,李甲有過基本的抗爭,他曾腆著臉對十娘說:「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鄉,死無葬身之地矣!」這應該看作是李甲吃軟飯的公開聲明。可就是面對這樣的公開聲明,十娘往往顧左右而言他,僅僅是「曲意撫慰」而已。對十娘來說,應該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像這樣半信半疑之間,往往害人又害己。而在整個過程中,十娘每次往外掏腰包都像在擠牙膏,擠的分寸拿捏得極其到位,每次給人的印象都是就這麼多了。唉!少年時,我在貧窮的鄉村看露天電影《杜十娘》時還不懂愛情,懵懵懂懂之中,最大的刺激來自於杜十娘挺立潮頭往江中一件件拋擲百寶的場景,在青草和露水的氣息中,年少的我為之惋惜不已,時至今日還能清晰地憶起當時為珠寶的命運而深深心疼的情景,滿場貧困的鄉親所發出的驚嘆在腦海里依然揮之不去。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