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Step
水道大街路邊的那家報刊亭,至今還在賣當年的電影海報。奧黛麗·赫本和葛利高里·派克,還在那裡咧個大嘴朝著路人傻笑。他們演完電影以後又被羅馬給雇傭了,像兩個門童似的,指引我向那一面大台階走去。羅馬假日里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個大台階上。許多人會覺得這裡眼熟,因為影片里的男女主人公就是在這裡邂逅的,他們或倚在那片台階的一側**,或跑上跑下旁若無人地你追我趕。左側的台階下,應該有一個鮮花攤,記得男主人公就是在那兒買了一束叫不出名字的鮮花,送給了那個到處亂跑大驚小怪的安妮公主。羅馬古城由此而有了現代才子佳人的浪漫。大台階是一種習慣的叫法。它其實是一個大斜坡,當年被建築設計師桑蒂斯和斯佩基設計成台階的樣式。後來,斯佩基又負責建造西班牙駐羅馬教廷大使館官邸,那座官邸就在大台階的斜對面,於是就把這個大台階叫成西班牙廣場。因為它的形狀是一面大台階,西班牙廣場就不同於別的廣場。許多人來這裡,就為了在漫長的大台階上走一走。走累了,就勢在上面坐一會兒。坐下來,就可能在羅馬的陽光里醉過去了。我知道,昔日的羅馬,曾經是男人的講壇,男人的馬廄,男人的競技場。後來它交給了藝術家和商人。現在,馬爾古塔大街和巴布伊諾大街上,仍然開著許多古玩店和藝術畫廊。李斯特、拜倫、歌德、安傑里克、考夫曼、巴爾扎克、司湯達,這些叫一個名字就響徹雲霄的人物,曾在這附近的街坊里居住過,英國詩人濟慈就是在台階右邊的那座房子里與世長辭的,而那個著名的希臘咖啡館,則是他們經常聚會的地方。大台階是羅馬的塞納河,羅馬的左岸。今晚這裡將上演一場羅馬時裝秀,所以整個大台階被圍了起來,遊人一個也不準進入。我只能隔著柵欄向台階上張望。禿頂的鋼琴師正不厭其煩地站在那裡調音,管麥克的紅衣男子到處去找音響師,而音響師此刻正站在台階那裡側著耳朵找感覺。大台階的兩側則交給了道具師,他把布景做成了女人身體的曲線。光天化日之下,那白色的曲線已等不及了,忍不住就朝著人招搖起來。距我最近的是燈光師。在貝爾尼尼的父親老貝爾尼尼雕塑的那艘破船前,他指揮一伙人搭起了兩個幾十米高的腳手架,架子上一排排掛的全是燈,燈的面孔都一致地向著大台階,從上照到下。給燈光師幹活的是一群英俊的義大利小夥子,他們穿著T恤、短褲、白襪、球鞋,捲曲的長發披在肩上或扎在腦後,而那高聳的鼻樑,富有雕塑感的嘴唇,以及濃重的腿毛,看上去酷像佛羅倫薩的藝術家或AC米蘭的球星。可他們只是在幕後做雜務的小工,正在盡心儘力地為晚上出場的女人忙碌。大台階在這個下午一直是這樣空著的。女人只有到了晚上,才會從幕後走出來,從大台階上面走下來。那時候,這裡將燈光閃射,音樂四起,無數的赫本將穿著義大利時裝設計大師的作品,從大台階上裊裊婷婷地走下。斯佩基這面大台階好像就是為今天的羅馬女人設計的,為這個夜晚設計的。它是女人的舞台,女人的沙灘。今夜,羅馬屬於女人。她們不用盾牌和長矛,也不用詩歌和酒。她們的武器是各種各樣的布,用它纏住身體,或讓它與身體脫離,讓羅馬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