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就是我的家(2)
梅紋說:「可不能打他。」媽媽說:「不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這麼打,他還不長記性呢。」細米汗淋淋地回來了。梅紋想想媽媽剛才說的,不禁朝細米笑起來。細米有點不好意思,轉過身去。這時,他看到了那道柵欄——那道柵欄不知是什麼時候,被漆成了白色。媽媽說:「是你紋紋姐漆的。你爸學校裝修,正好剩下一桶漆來。」細米覺得這道白柵欄很好看。它把所有的一切都映亮了,菜園裡的菜顯得更綠,開在柵欄下的五顏六色的花顯得色澤更加鮮艷。他甚至覺得天都因為這道白柵欄而顯得更加藍了。一道默默無聞的柵欄,經梅紋的兩遍白漆,彷彿忽然地有了生命,就這樣被人注意起來。細米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眼睛里就只有這一道白柵欄。「把書包拿回屋裡!」直到媽媽大聲說,細米才把目光從那道白柵欄上挪開。他拿起書包,在一腳跨進門裡時,又掉過頭來看了一眼白柵欄。這裡,媽媽和梅紋繼續剝毛豆,繼續說細米。剝得快差不多時,媽媽忽然想起什麼事來,說:「你進屋吧,幫我看著他一點。他八成又拿刀在亂刻了。再刻下去,家裡就沒有一處好地方了。他那雙手可賤了。」梅紋就進屋去了。2細米果然又在那裡刻什麼——不是刻桌子,而是在桌子上刻一個木頭疙瘩。聽到腳步聲,他以為是媽媽進來了,立即將它划拉到抽屜里,並順手拿過一本早預備好了的課本看起來。梅紋問:「你又在刻什麼?」細米聽到是梅紋的聲音,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說:「我沒有刻什麼。」「還沒有刻什麼,我都看到了。」梅紋走到細米跟前,「拿出來讓我看看嘛。」細米慢慢拉開抽屜,但沒有完全拉開,只是拉開一道縫隙,然後將雙手伸進去,身體盡量壓向桌子,好不讓梅紋看見抽屜里有些什麼。他摸索了一會兒,從裡面拿出了那個正在被他雕刻的木疙瘩。這是一個看上去還沒有什麼形狀的木疙瘩,但梅紋仔細看了之後,還是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個形象:一個小毛驢的面孔。「是小毛驢嗎?」她問。「是三鼻涕家的小毛驢,不是毛橋橋家的小毛驢。」「還分得這麼仔細?」「三鼻涕家的小毛驢才兩歲,毛橋橋家的小毛驢都三歲了。」「細米真不得了哇!」梅紋點著頭,心裡對眼前這個男孩的那份精細的感覺著實有點驚訝。細米說:「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三鼻涕家的小毛驢與毛橋橋家的小毛驢全都是兩樣的。」「你就用那樣的刀刻的?」梅紋看著桌上的那把刻刀,問。細米點點頭:「削鉛筆的刀,一個雞蛋可以換兩把呢。」梅紋搖了搖頭:「這刀可太差勁了。這本來就不是一把雕刻刀。雕刻刀是專門的。」細米一點也不懂。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什麼雕刻刀。他的眼睛里滿是迷惑。「雕刻刀分很多種,方口刀、圓口刀,一種刀又有很多種型號,十把幾十把呢。」細米覺得自己的那把刀變得有點寒磣起來,就將它放迴文具盒裡。梅紋說:「幹什麼,都應該有它專門的工具。就說木匠吧,如果他是一個好木匠就肯定離不開好工具。將眼鑿成應該有的樣子,將榫做成應該有的樣子,那工具是將就不得的。一個能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木匠,都會有一整套的工具。那個不講究工具,且沒有幾樣工具,干起活來,就把那些工具將就著用的木匠,也算不得木匠。」細米從未聽到過這樣的道理。這樣的道理,爸爸不曾講過,媽媽更不曾講過,稻香渡的老師們也從未講過。細米覺得這些道理很新鮮,就像黃瓜架上剛結出的毛刺刺的瓜紐紐那麼新鮮。他聽得很入神。除了用刀刻什麼,他是很少有入神的時候的。他的心思總像是一頭不安分的牛或一隻不安分的羊,總惦記著到處亂跑、亂竄。「有了應該有的工具,你心裡想的,就會流到手上,再流到它上面,它就像自己會動似的,把東西做成你想要的樣子——有時甚至做得比你心裡想的還要好。」細米很安靜地聽著。梅紋看到了桌子上的圖像,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跑到了這些圖像上。一切都是簡單的、稚拙的,但她卻被這份簡單與稚拙吸引著,她的眼睛里不時地閃著亮光。偶爾,她會看一眼細米,但很快又回到了圖像上。她說不清楚她為什麼被這些圖像吸引了,心裡只是喜歡這些圖像。她彷彿看見了鴿子的飛翔、公雞在草垛上拍著翅膀、狗在追一個落荒而逃的孩子;她彷彿聽見了鴨子游過柳絲下時的呷呷聲、拴在樹上的小毛驢的仰天長叫聲。她的目光在細米的小房間里游移著,從桌子到窗戶的框子,到床頭,到柜子,到椅背,到牆上的磚。正像媽媽說的,屋裡已沒有多少好地方了。但她喜歡看的,卻正是被細米「糟蹋」了的地方——更確切地說,是那些地方所顯露出的圖像,雖然她也會不時地對那些好端端的但現已「傷痕纍纍」的家具有點心疼。細米從梅紋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什麼,將抽屜全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