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也吹,雷也打(2)
毛鬍子隊長來到細米家,對梅紋說:「你們是女知青,就沒有讓你們一來就幹活。現在無論如何也得下地了,你準備工具吧。」他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要準備的工具。毛鬍子隊長走後,梅紋木獃獃的。她從未乾過農活,對工具一點也不熟悉,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媽媽說:「你都別管,該幹什麼幹什麼。」一連幾天時間,媽媽都在為梅紋下地幹活做準備。鐮刀、扁擔、繩索、草帽、擦汗的毛巾……媽媽一樣一樣地準備。鐮刀挑的是鋼性最好的,刀柄是抓在手裡最舒適的,挑了三把,好在這把用鈍了時,馬上換上另一把利口的。扁擔選的是桑木的,既結實又柔韌。媽媽特地挑了一但水在肩上試了試,覺得顫悠悠的像長了能飛的翅膀。……其他女知青,差不多都得靠自己去準備的,她們都很羨慕梅紋。這一切都準備得停停當當的了,媽媽心裡又擔憂開了:她能幹活嗎?這地里的活哪裡是她們這些女孩子乾的?媽媽干過農活,可知道農活的苦了。一想起農活--特別是五月的農活,媽媽總是說:那時候的人都像上刀山似的。想呀,五更天就得下地割麥,夜裡打夜工有時候要打到後半夜,一天只睡四個鐘頭的覺,不管是割麥子、脫粒還是插秧,都是累斷人骨頭的活。眼看著嫩豆芽一樣的梅紋就要下地幹活了,媽媽心裡好捨不得。梅紋終於下地幹活了。她頭戴一頂草帽、脖子上晾一條毛巾,褲管挽起了兩道。從田埂上走過時,稻香渡的庄稼人都掉過頭來望,因為她這副樣子實在是好看——是一個好看的農民,一個好看的農家姑娘。但用不了多一會兒,眾人便都知道了,好看是不中用的。一雙本來十分靈巧的手,卻很笨拙地握著鐮刀。人家稻香渡的姑娘們用鐮刀這麼輕輕一攏,就將一小片麥子攏到了臂彎里,隨即鐮刀往麥子的根部一沉,就聽見「咔嚓」一聲,這麥子便紛紛倒在了臂彎里,再用鐮刀輕輕一勾,一小捆麥子就放倒在了地上。這麼幾刀下去,便堆成了一堆,緊接著,十分麻利地就將它們捆成了一個大捆。再看梅紋,才割了一小行,麥茬還留得老高。有個姑娘看了,就對另一姑娘「吃吃」地笑:「她像在割韮菜。」說這話時,露出了一個鄉下姑娘的驕傲。姑娘們有心要照顧梅紋,自己割八行或十行,只留給梅紋兩行,讓她先練著玩。而即使只有這兩行,不一會兒工夫,她也被人家拉下了。她看看人家已經遠去,又害羞又著急,就不抬頭地往前割。她也想一刀下去多割一些,然而攏來攏去,就是攏不住它們,等好不容易攏住時,發現還不及人家的十分之一。不一會兒,太陽就升上來了,一上來,就很較勁,滿世界熱烘烘的,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彷彿在陽光下燃燒。鋒利的麥芒將梅紋的手、胳膊,甚至是臉,都已拉下一道道細細的看不出的傷痕,一沾汗水便火辣辣地疼,好像灑了辣椒水。汗水還不住地流進眼睛里,她想不擦,又淹得眼睛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好不住地去擦,而這又耽誤了不少時間,越來越落在了人家的後面。毛鬍子隊長挑著麥捆從田埂上過,說:「梅姑娘,麥茬留得再短點。」梅紋掉頭看看人家的――人家的麥茬齊刷刷的幾乎與泥土平,再看看自己的麥茬――自己的麥茬高高的,毛毛的。她覺得實在太難看,就不再割麥,而掉轉身去修理麥茬了。修理了一陣,心想:這樣我會更落後的。於是又趕緊轉過身去割麥子。寬闊的一壠麥子都割倒了,只有靠墒溝邊的兩行留著,像大光頭上留了根細細的長辮子。梅紋就一個勁地往前攆。心裡著急,動作配合失調,不是鐮刀將一兩株麥子拉下了,就是已被割倒的麥子,從她的手中漏落在地上。梅紋忽然覺得自己很無用。細米的媽媽一邊在家幹活,一邊在心裡惦記著地里的梅紋: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手割破?沒有將麥芒弄到眼睛里吧?還在口中自言自語「不要跟人家比。咱是第一回割麥子,割多少是多少。不用心急,沒有人計較你的。慢慢割唄,割一根也叫割呀……」她把另外兩把鎌刀磨得閃閃發亮。上午第一堂課結束后,細米回家喝水來了。媽媽說:「去,把這兩把鎌刀送給你紋紋姐。」細米也沒顧上喝水,拿了鎌刀就往地里跑。上午第二堂課結束后,細米又回家喝水來了。媽媽說:「將這盆粥送到地里,你紋紋姐早上起來沒胃口,吃得少,這會兒該餓了。」細米又沒有顧上喝水,提了裝粥盆的籃子就往地里走――不能跑,只能慢慢地很平穩地走,一跑起來,盆里的粥就會撒出來。竹籃是媽媽用竹篾編的,裡面正好放一隻小小的瓦盆,周圍幾乎沒有空間,瓦盆也就老老實實地呆著,不會搖晃。瓦盆有蓋,蓋上放了一隻空碗一把勺一雙筷子,空碗上又放了一隻小碟,碟里是剛切開的鹹鴨蛋,蛋黃又紅又油,人見人饞。這時間,往地里送飯的人家也有,但那些女知青是沒有人送的,只有細米家給梅紋送。細米走路小心翼翼,彷彿地上有鴨蛋,怕一不小心踩著了似的。他就這樣在長長的田埂上,慢慢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