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也吹,雷也打(3)

風也吹,雷也打(3)

幹活的人看見了竹籃,看見了瓦盆,看見了碟子里的鹹鴨蛋,就都將目光轉來看。一個孩子提著一隻籃子,走在瓦藍的天空下,走在金黃的麥海里,就成了這夏季田野里的一道風景。後來,只要是梅紋在地里幹活,每天在這一時刻,細米都會準時準點地提著竹籃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平時細米走路總是又蹦又跳。媽媽說:「他長這麼大,我就沒有見過他走路的樣子。」但此時的細米,才真正叫走路,很穩當地走,很均勻地走,很安靜地走,走的是一個女孩兒家走的步。地里幹活的人喜歡這個時刻的到來,他們要看看細米是怎麼提著竹籃走過田埂的,百看不厭。「細米,你給誰送飯呀?」有人故意問。細米不回答,依然走他的路。「細米,是給我送的嗎?」那個叫草凝的女知青問。細米不回答,依然走他的路。這個時候,地里的人差不多都坐在地頭的陰涼處休息,但梅紋還在割著。她已經又餓又渴,一斤重左右的一把鎌刀,抓在手中已覺得很沉了。才幹了幾個小時的活,她就覺得腿有點拉不動了。她的手上已經打起水泡,但她咬牙堅持著。她覺得自己太丟人了,怎麼這樣不中用!才剛剛開始幹活,她就對未來的勞動恐慌起來。細米一直走到了她跟前,她卻沒有發現。有人喊:「梅紋,看看是誰來了?」梅紋掉頭一看是細米,問:「你怎麼又來了?」「媽讓我給你送粥。」「我不餓。」細米就站在田埂上不動。有人喊:「你不吃,我們可吃了。」梅紋笑了笑,放下鎌刀,用手拄著酸痛得不能陡然直立的腰,走到田埂上。細米將竹籃子放在田埂上。粥涼絲絲的,稀溜溜的,很解渴。坐在田埂上,於光天化日之下喝粥,梅紋立即有了一種特別的好感覺,一時將勞累忘了,將遠遠落在人家後面的尷尬忘了。細米坐在田埂上,儘管早已聽見上課鈴響了,卻顯得一點也不著急。他第一次聽見梅紋喝粥發出聲響來――原先,她在桌上吃飯時,是從來沒有聲響的,就好像沒有吃飯。3天一天熱似一天。早晨,太陽升起時,讓人覺得都「轟隆轟隆」地響。稻香渡的人也許見慣了這樣的太陽,直說「熱」,也不害怕它。但對這些女知青來說,每天都會有一種恐怖感。那些過去在畫上看來十分迷人的田野,因現在每天一早就要下地勞作,而使她們望而生畏。她們總是在想蘇州城裡梧桐樹下的那份清涼、在家趿拉著鞋喝著酸梅湯或綠豆粥的舒適。她們一天比一天地不想下地幹活。農活卻一天比一天地緊張起來。女知青們差不多都哭過一兩回了。梅紋晚上從地里回到家時,已疲倦不堪。細米的媽媽老早就燒好洗澡水在等她。「洗了澡,趕緊吃飯,吃了飯,趕緊睡覺,早上四點就又得起床了。」媽媽拿過她手中的工具說,「大木盆里已放好洗澡水了。」院子里,放著一張桌子。那上面已放好了飯菜,細米坐在凳子上一步不離地守著,不讓雞碰,不讓狗動。每天晚上,在梅紋睡覺之前,細米的媽媽都會說一句:「你就放心地睡覺,早上我會叫你的,是不會睡過頭的。」天還未亮,四周還灰濛濛的一片。細米的媽媽會準時拍響梅紋的窗子:「紋紋,紋紋,該起床了,該起床了……」梅紋迷迷糊糊地起了床,迷迷糊糊地吃了點東西,然後就迷迷糊糊地往地里走。細米的媽媽望著她的背影,總會心疼地感嘆一句:「幹嘛要將這些孩子弄到鄉下來?」那時的細米還在夢鄉里。田埂上、麥地里,到處都有人影在晃動,不時地就會響起一陣沉重的哈欠聲。然而,他們卻不能休息。他們必須盡量搶在太陽升上來之前割麥子,因為太陽的暴晒,會使麥殼張開,一動鐮刀,麥粒很容易被碰落。元麥還沒有割完,又該割大麥了,而小麥也在一天黃似一天。季節像一根鞭子一樣,在驅趕著疲倦漸深的人們。為了避免意志的鬆懈,為了杜絕有人在集體性的勞動中不能做到不遺餘力,為了上頭一天一天都在等著報告的進度,隊里決定像往年一樣將全隊分成三個勞動小組,好讓眾人摽著勁兒干。分組時,誰也不想要這些女知青。這些曾被稻香渡的男女老少敲鑼打鼓歡迎來的女知青,現在被冷落在了一旁。那天在村頭空場上分組時,她們幾個坐在一起,很像是幾隻失去家園的鴨子游過一條大河,而在這條大河裡卻有一支浩浩蕩蕩的鴨群,這支鴨群覓食、拍翅膀,仰天歡叫地從它們身邊游過,全然不將它們當回事,它們也知趣,遊走在一邊。她們取一個陰涼處,互相背靠背地坐著,還是那麼漂亮。但稻香渡的人在這大忙季節,卻再也無一點欣賞之心。誰也不要她們,毛鬍子隊長只好念名單,強行分配了。當名單從他嘴裡一個一個地念出時,一場的人,竟無一個人吭聲。「梅紋,分在第三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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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米》:紀錄一個時代的情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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