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樹上的花(5)
她微微彎下腰,用眼睛問他:你能行嗎?他點點頭。她蹲下,將皮箱交給了他。他抱住了皮箱。大概是他錯誤地估計了皮箱的重量,或是因為皮箱太滑的緣故,要不就是他們的交接有點問題,她剛一鬆手,皮箱便從他的胳膊里滑脫出去,落進了水中。岸上不少人「呀」了一聲。他連忙去抓那箱子,但腳底下一滑,身體先失去了平衡,歪倒在水中。等他站穩時,小七子「咯咯咯」地大笑起來。皮箱已經漂出去一丈遠了。他連忙朝皮箱游去。翹翹搖了搖尾巴,也縱身一躍,朝皮箱游去。皮箱在水上漂著,很像一隻船。他抓住了箱把,將它拉了回來,等能站穩時,他將它用力舉起,然後將它頂在頭上,一步一步,穩穩噹噹地走上了岸。他回頭看著她,目光在說:沒事的,走上來吧。她就走上了跳板。他頂著皮箱,一級一級地攀登著台階。潮濕的衣服在「啪嗒啪嗒」地滴水。她踏著他潮濕的腳印,跟在他後面。三鼻涕跑下來,想給他幫忙,他一腳將三鼻涕踢開了。她回到了女孩兒們當中。但,他卻還將皮箱頂在自己頭上。紅藕提醒他:「將皮箱還給人家呀。」細米這才想起將皮箱放到她跟前。她朝細米笑了笑。隨即,細米轉身走到了大人的身後。稻香渡的人將這些女孩兒圍在了當中。老人們議論著:「人家城裡姑娘美得!」「一個個嫩蔥似的。」「白得像面捏的。」「臉蛋兒也好看。」……鄉下人最喜歡去品評人的長相,尤其是老人們。他們又格外喜歡品評孩子與大姑娘、大小夥子。女孩兒們雖然不能聽懂這裡的老人們的話,但她們知道老人們在品評她們,便一個個顯得有點害臊。村東頭的丁大奶奶,幾乎要將臉靠到女孩兒們的臉上,眯著昏花的老眼打量著她們。她用黑黑的、瘦骨嶙峋的手抓住綰紅手帕的女孩兒的手,正過來反過去地反覆看著。後來,她將綰紅手帕的女孩兒的一隻手放在左手上,然後用右手撫摸著:「瞧瞧這手!……」細米扭臉很厭惡地瞪著丁大奶奶。丁大奶奶看到了細米:「小子,長大了娶媳婦,就娶一個長了這麼一雙手的姑娘。」細米掉頭,藏到了許多大人的背後。老人們笑起來。綰紅手帕的女孩兒笑著,扭頭看著細米用勁鑽進人堆里。紅藕將一雙手藏到了身後,然後用左手悄悄摸了摸右手,又用右手悄悄摸了摸左手。毛鬍子隊長站在一個石墩上,大聲叫道:「別說話了!……現在,我要把她們分到各家去。下面我念名單,念到誰,誰就走出來。周阿三!……」人群里走出周阿三。毛鬍子隊長轉向女孩兒們:「蘇婷婷,你住到周阿三家。」「李樹根!」走出了李樹根。「柳曉月,你住到李樹根家。」「邱月富!」「在這兒。」「草凝,你住到邱月富家。」……隨著女孩兒們一個一個被叫出,細米的心像被一隻手握著在慢慢地攥緊。透過偶爾漏出的人群的縫隙,他看到了綰紅手帕的女孩兒仍然站在原來的位置上。隨著女孩兒們的一個一個地從她身邊離去,她似乎顯得有點孤單起來。她開始不時地轉著頭,又是一副尋找什麼的神態——事實上,當大船一靠碼頭以後,她就經常露出這樣的神態。紅藕家也領得了一個女孩兒。她正高興地與那個女孩兒手拉著手走到一邊去。細米背對著人群的中央,在人群中蹲了下去。翹翹也蹲了下去,但卻不住地朝人群中間張望著。毛鬍子隊長還在大聲叫著人名:「周金奎!」「來啦!」「韓巴琴,你住到周金奎家。」……細米禁不住扭頭看了一眼,看見人群中央的女孩兒們只剩下兩三個了。他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當他再度扭過頭來看時,發現就只剩下綰紅手帕的女孩兒了。他歪頭看著,雙手仍然緊緊地捂住雙耳,像是一個孩子在躲避離他不遠的爆竹聲。毛鬍子隊長不再叫人的名字了,就將綰紅手帕的女孩兒獨自一人留在那兒,在清點小本子上的名單。那些家裡沒有分到女孩兒的孩子們,或是爬在樹上,或是擠到人群的中央,一個個臉上都是企盼與緊張。毛鬍子隊長與幾個人嘀嘀咕咕地合計了一會兒,用手指敲了敲小本子,轉而沖著人群:「朱黑子!」無人應答。「朱黑子!」三鼻涕從一個草垛頂上跳了下來,在地上摔了一個跟頭之後,爬起來,大聲回答:「在這兒!」毛鬍子隊長看了一眼三鼻涕,沒有理會,依然大聲喊:「朱黑子!」三鼻涕說:「我爸抓魚去了!」「那你代你老子。」「梅紋!」綰紅手帕的女孩兒抬起頭,望著毛鬍子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