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通天塔(10)
幸而還有菲菲在,家裡才沒有被如意的陰霾完全籠罩。下雨天,菲菲盯著屋檐下的水簾說:「房子尿尿了。」百里冬笑了笑。陰天,菲菲說:「太陽蓋被子了。」百里桑誇這孩子是個詩人。晚上,菲菲躺在姥爺、姥姥中間,咿咿呀呀、香噴噴地講故事:「香腸來了,廚房媽媽說:『洗個澡吧。』香腸說:『不行。』廚房媽媽說:『不洗澡媽媽不愛,菲菲也不愛。』香腸哭了,廚房媽媽就把香腸放在鍋里洗澡,把它洗乾淨給菲菲吃……」他的故事先把姥爺姥姥哄睡著,再把自己哄睡著。姥姥不讓他吃香腸,因為據說街上賣的香腸是用不新鮮的肉做的,他就眼巴巴看著別的孩子吃香腸,自言自語:「人家的香腸。」晚上他正玩在興頭上,大人吹了燈,他就望著窗外的月亮,無限嚮往地說:「人家的燈。」姥姥說:「叫你爸爸來,把那盞燈摘下來給你。」他相信月亮掛在姥姥家屋頂,高個子的爸爸夠得著它。老人們捨不得弄玉把孩子帶走,弄玉就問菲菲:「媽媽去叫爸爸來摘月亮,你在這兒等著好嗎?」菲菲痛痛快快地答應:「好吧!」弄玉就撇下他,走了。去年,在膚施等著她的是大自然的風災,今年是愛的颶風。扶蘇一看見她,就追著親她,急火攻心、毫無章法地擺布她。她躲著說:「不行,還沒洗澡呢。」扶蘇說:「不用洗,就這樣。」她說:「窗帘還露著光呢。」扶蘇跳起來拉上窗帘,又撲過來金戈鐵馬、高歌猛進地要她。「美人啊,自己送上門來的美人!」他好像剛剛認識她似的。從來沒見他這麼貪婪又這麼兇狠,她都有點疼了,但她感到從來沒有這樣好過。扶蘇在**中突然發出的一股異香讓她完全暈了,但扶蘇自己聞不到。孩子不在,他們回到了初戀的時光。外面颳風下雨起沙塵,他們在屋裡變著花樣干同樣的事情。有時候這位監軍不得不去監他的軍隊,弄玉在家也做一些寧靜高雅的事情。當她彈箏的時候扶蘇回來了,這淑女立刻被按倒在箏台下。當她寫詩的時候扶蘇回來了,這個思考的女人立刻被剝得精光。這一系列遊戲被他們叫做「皇太子私闖民宅」。孔雀送了一封信來,如意替菲菲寫了幾個字,問爸爸什麼時候來摘月亮,弄玉回答道:正要摘呢,媽媽正帶爸爸爬通天塔,爬到塔頂就可以摘了。有一天扶蘇把她拉進一間從來沒人住過的屋,只見四壁都是鏡子,地上鋪著席子,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擺設。這就是扶蘇最近悟出的道理——最簡單的才是最有意思的。他們倆脫光了纏在一起,往鏡子里看,這就是扶蘇所要展示的,肉慾的整體效果。當鏡子屋也不能讓弄玉在一回合中達到三次**時,她便纏著扶蘇玩更大的遊戲——私奔。他們騎著馬離開膚施城的時候,大地還是一片枯黃,他們往東走,漸漸看見了沙丘上的毛茸茸的綠草,漸漸看見了山溝里的一簇簇新綠,它們散布在滿世界的消沉的灰色和暗綠色中,白色的野杏花、粉紅色的野桃花開了,不知名的灌叢的鵝黃色的葉子長出來了,一些黝黑的樹榦上掛上了風鈴般的嫩綠色的圓葉子,世界漸漸變得鬱鬱蔥蔥。弄玉說:「春天來了。」扶蘇說:「我們眼看著春天來了。」弄玉說:「我們正在走進春天!」扶蘇說:「是我們把春天撒在了路上。」弄玉用馬鞭掃了掃他:「哼,我剛想這麼說!」他們還把愛撒在路上,山風裡飄來一股香味,他們會**,看見一汪清泉,他們會**,走進一片鮮花,他們會**,迷路了也會**……他們把愛留在客棧里,有時候故意找劣等客棧住,那種搖搖晃晃的床和好像粘著許多人汗水的蚊帳,糟蹋起來更有快意。也可以說這是當今皇子和皇子妃在微服私訪體恤民情的旅途上不定點地搞一些繁衍生息的儀式,保佑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當他們來到邯鄲的時候,柳絮滿天飛,擾得人睜不開眼睛,弄玉有點明白雙頭人為什麼要用柳葉上的露水做隱身糖漿的原料了。她希望扶蘇好好地了解她出生的這座城市,而她讓扶蘇領略的,也無非是她讓田鳶見識過的那些——路邊的酸蘿蔔攤,李牧的衣冠冢,刻著她家譜的石碑。孔雀恰好在這時候送信來了,菲菲問爸爸媽媽爬到哪了,弄玉回答:爬到通天塔第五百層了,還差一千層呢。大概該爬一千層的時候,他們「私奔」到黃河北岸,這是弄玉人生中回憶最多的地方。他們登上空中城的廢墟,弄玉把扶蘇領到自己住過的屋子前,指著那殘垣斷壁說:「就在這間屋,我十四歲時夢見了你。」門口的花圃,現在全是荒草,匈奴人挖的洞還大張著嘴,弄玉說:「我妹妹是個烏鴉嘴,她小時候唱什麼『狐狸順著山坡走叼走一隻老母雞』,結果我被匈奴人拖走了,就從這個洞拖走。」黃昏來臨,這些遺迹變成了發紅的暗影,高懸在上面的明凈的天穹、亮麗的晚霞,彷彿不是今生今世的。一個穿羊毛坎肩、手執馬鞭的孤獨行者出現在破敗的大門口,他望了望他們,然後慢慢踱過來,他打扮得像個牧羊人,但有軍官的沉穩和土匪的機警,他的臉好像有四十歲,但他真實的年齡在眼睛里,那還是一個年輕人的清亮乾淨的眼睛,在他消瘦、早衰的臉上,這雙眼睛凸了出來。弄玉仍然能認出他是田雨。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