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靈瘟疫(7)
「別動它們!你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多麼好看。」弄玉再受不了什麼心靈對話,動身到九原去了,她要在那兒當一個老實本分的啞巴。如意和田雨討厭大人之間膩膩歪歪的事,跟著去散心。看到主公的兩個女兒逃走,城堡里越發人心惶惶,更多的住戶推著一車一車家當涌下山,讓容氏想起邯鄲被圍前的難民潮。這座空中城正在成為空城、廢城。百里桑鑽出他那散發著雞窩味的巢穴,捏著一卷詩集,穿過荒涼的家園來到山坡上,在空氣清新、碧空如洗、沒有人能夠洞悉他心靈的大自然的懷抱里,形影相弔地自慰。昨晚做完下沉的夢,他的褲衩濕了。除了小時候尿炕,這是第一次濕,這回,粘乎乎涼冰冰的有點討厭。他睡個回籠覺,用體溫把褲衩烘乾,然後跑出去見陽光。他伏在比母親還要溫暖的黃土上自慰時,明白夢裡把褲衩弄濕的東西是什麼了。他蹲在那兒,獃獃地看著自己灑下的白漿滲到黃土中,滋養了幾根野草,它們搖頭晃腦好像在說「謝謝」,吹到耳邊的風中好像有陽光的笑聲,他離開了人類的疫區,卻與大自然發生了心靈對話。那以後無論在山坡上、花叢中、河邊、樹林里、陽光普照的草地上、投下大片陰影的山坡的斷面的一角、秋雨中的屋檐下、頭場雪后的蒼茫大地上……只要留下這樣的紀念,這些地方就永遠被他記住,不僅成為他迷茫的青春年華中光輝燦爛的里程碑,而且被他的詩歌吟誦。留下來的人,可以說是心心相印、掏心窩子的了。鶯夫人那綿綿不絕的回憶,把大家帶到了一個遙遠國度里的木鳶時期,有時候籠罩著灰霧,有時候活靈活現的。田鳶很反感自己出生以前的故事,尤其是一個小木匠跟他母親胡來的事。他遠遠地離開鶯夫人,儘可能看得虛一些、耳根清靜一些。他在山坡上呆著,偶爾看見野鼠一般的百里桑在遠處趴著,這個人的雅興,無論是寫詩、編故事還是別的,他都沒有。他在城堡北邊替弄玉澆花,那些被弄玉揪光的枝頭,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又鮮花怒放了,比弄玉洗自己三遍的第二天早晨開的花還紅。他還重操舊業,去喂孔雀,孔雀和鵝夫人早就和睦相處了,在人心惶惶的日子裡,它們反而神定氣閑,孔雀埋頭啄米時,鵝就昂起脖子咂吧嘴,不知它們之間是否有心靈語言。附近的愚公井已經打了一丈深,愚公們的心靈圖像是一口五十丈深的井,直通到陰曹地府里的暗河,那水,涼是涼點,可沒有心靈瘟疫的毒苗。田鳶寧肯呆在城堡里,不跟弄玉他們到九原去,因為明擺著,弄玉跑去找牛兒哥。她和牛兒哥在夢裡乾的事,還有一個不知是不是她的裸女和百里桑在夢裡乾的事,在田鳶腦海里閃來閃去,他揪心地想:「天仙般的人,下面也藏著那麼嚇人的地方,像毛栗子似的,不是我小時候見過的乾乾淨淨的一條縫!」他在昔日的快樂的青春作坊里翻東西,「女人的那個地方,我小時候想,現在反而不想。從什麼時候不想的?從十二歲以後,就從見到她以後!在她面前我老實了,不光平時不往她下面想,在夢裡也不碰她。我中了什麼邪?」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在心靈瘟疫時期對他施的魔法,同他那美過了頭的母親在木鳶時期對他親生父親施的魔法一樣。「可是,可是,瞧瞧她都幹了些什麼!她才剛剛長大,就在夢裡脫光,往別人懷裡撲,還是她哥!」容氏和百里冬沒進入弄玉的夢,聽田鳶心裡嘀咕這些,猜到了點什麼,他們想等這場風波過去,給牛兒哥娶個媳婦。田鳶心裡模模糊糊的圖像,讓百里冬想起自己和將軍的妹妹的事。那是弄玉的姑姑,矮腳雞向國王的使者挑戰時,她也許是在場的人中唯一不覺得他愚蠢的。以前她只注意他的腳,那天她開始注意他的臉。將軍一家遷到邯鄲后,百里冬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他愛上了她,也佔有了她,佔有了她,就更愛她。在她出嫁前的三年中,他以小時候挑著重擔下山的堅忍、以光腳踩著雪地去看二百里以外的國王的召賢告示的牽挂、以踩在不那麼凍腳的枯草上時的幸福、以自作主張認祖歸宗的幻覺,給她寫信,說他的飛黃騰達是指日可待的,同時,要求帶兵打仗的信也連連飛往邯鄲,無聲無息地落在將軍府。他在昏睡中呼喚這個女人時,容氏已經懶得計較了。要說過去,她自己也可以做一些讓老頭子吃醋的夢,不像鶯夫人的夢那麼亂就是了。當她發現鶯夫人的養子在青春作坊里對著鏡子抹黑膏時,就衝進去阻止他:「這是洗頭用的!抹在臉上會起皺紋!」她一連換了三盆水給他洗臉,差不多把那張小黑臉擱在水裡擰了。她發現田鳶的頭髮像牛尾巴一樣油膩,就準備給他洗洗頭。盆里的水太淺,她就把水澆在田鳶頭上,再往濕頭髮上抹黑膏。她使勁揉、用心按摩,要讓黑膏滲到他的油性頭皮的深層,「三天內別洗頭,」她叮囑道,「以後你的頭髮就清爽了。」田鳶問她有沒有讓眼睛變小或者把雙眼皮變成單眼皮的藥膏,她說沒有,要說讓眼睛更多情的藥水,這倒是有,可這是給大姑娘用的,小夥子滴到眼睛里只怕變成花痴。田鳶覺得一會兒涼嗖嗖、一會兒**辣的,和夢裡抹青春膏的感覺一樣,這種感覺快要滲到顱骨里去了。容氏揉夠以後打算給他洗頭,但是,她發現水沒有了,她轉一圈回來,告訴田鳶一個不幸的消息:整個城堡的水都用光了,要指望從愚公井裡打水,那還早得很呢。田鳶二話不說,奔出去拎了兩個桶,騎馬衝出城堡,頂著一頭泡沫扎到河裡,洗了個痛快,順便打了兩桶水回來。然後他的頭髮變成了一堆乾草,風一吹就豎起來,在屋裡又像爛麻似的耷拉在額頭,把眼睛都遮住了。現在他哪還敢三天不洗頭呀,一天就要洗三次,恨不得把頭皮翻開,把裡面的黑膏淘乾淨。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