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嗣音(2)
打獵的隊伍氣勢洶洶穿過了整個咸陽城,來到北郊的子午嶺,途中,弄玉過家門而不入。面對銅鏡,弄玉的眼珠子都快飛進去了,然而除了一面普通的鏡子能夠照出的一切,她什麼也找不到。胡亥央求韓終:「為公主念咒語吧!我保證不照鏡子。」韓終說:「這是皇帝覓仙專用的鏡子,恐怕一般人在咒語之下也看不見未來。」胡亥說:「試一試再說。」韓終肅立不動。胡亥問:「你到底念不念?」韓終堅決搖頭。胡亥便向侍衛要劍。韓終說:「公子殺我,會比皇帝殺我利索。但你毀了世上唯一能支使銅鏡的人,皇帝決饒不了你。」弄玉見狀,趕緊把胡亥拉走,還勸他:「別生氣,我本來不是個關心未來的人,剛才只不過是心血來潮。」其實她心裡在狂喊:「你到底在哪兒?」胡亥與弄玉,各自心事重重,領著一群精疲力竭的侍衛,遊盪到子午嶺腳下的大鐘廟,胡亥說:「姐姐,這兒有一口井,雖然照不見什麼未來,倒也是一口神井,好歹瞧瞧吧。」弄玉又打起精神來了。那口井,正對著房子那麼大的一口古鐘,深處的水面幽幽閃亮。胡亥向侍衛要了幾枚銅錢,遞給弄玉:「許個願,把錢扔進去。」弄玉失望了——所謂神井,就是這麼個把戲呀。她許了此時此刻唯一的願望。胡亥也許了個願,但不是祈禱做太子。第二天他們無所事事地來到上林苑。弄玉多次考察過這裡,對它卻不夠了解,胡亥看她無精打採的模樣,決定給她來點刺激的。他把弄玉領到斗獸場。在一道壕溝和兩道帶刺的鐵籬笆圍成的空地上,一頭雄獅、一隻豹子在撕咬,看台上喊聲如潮。弄玉在這裡沒有一個熟人,胡亥說,那都是廢除諸侯制以後在宮裡養老的皇叔、飽受冷落的嬪妃、無所事事的公子王孫和伺候他們的宮女宦官……喊聲又起,獅子被豹子咬翻了,看台上有人臉紅筋漲地狂喊,有人氣急敗壞地揮拳跺腳,胡亥說他們在野獸身上下了注。獅子躺在地上不動彈了,豹子呲牙咧嘴繞著鐵籬笆跑,享受在它身上贏了錢的人們的歡呼。胡亥向周圍的人打聽了一下,告訴弄玉: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呢,一會兒有個勇士要出來斗豹子。聽見這話,弄玉猛回頭:「你覺得這很好看嗎?」胡亥笑了笑:「好,我們走,到百鳥園看孔雀去。」弄玉便挽著他的胳膊跟他走,侍衛們也跟上了,但是沒走幾步,弄玉又停下了,她的手也從胡亥臂彎里掉下來了,她望著對面的看台,眼睛發直,胡亥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來那勇士出場了,他**著上身,肌肉像是石頭雕的,他赤手空拳和豹子對恃著,人們朝他歡呼起來,他朝人們笑,露出一口白牙。弄玉看呆了,她的眼睛不易察覺地濕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個勇士後面,看台上有個人,身形酷似隱身人,臉不是。除此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到。胡亥的一聲大喝驚醒了她:「讓那犢子滾!給我備馬!」這吼聲驚得那豹子扭過頭來,也終於轉移了弄玉的注意力,她大惑不解地瞪著胡亥,胡亥摸摸她的頭髮說:「沒事,過一會兒我們還看孔雀。」豹子昂起頭朝這邊長吼一聲,胡亥得意地咧開嘴,露出金牙:「他叫我呢。」說完就往下走,侍衛們也跟著,弄玉喊都喊不住。一位陌生公子湊過來對她說:「放心,豹子把馬吃掉,也咬不動他。」胡亥騎一匹雷都打不死的戰馬,鎧甲護到脖子上,揮舞著弄玉見過的最長的劍,衝進了場。看客們議論紛紛:「完了,一頭好野獸又完了,可惜鮮卑國的貢品呀。」「下注不?」「下屁注,十八弟上來玩,還能有什麼結果?」他的侍衛們圍著柵欄,張弓搭箭瞄著那頭豹子。要知道弄玉在想什麼,胡亥一定很掃興——「田鳶打豹子,不會讓人這麼操心吧。」一個多月來,她剛剛想到了田鳶。胡亥直勾勾盯著豹子,戰馬貼著場邊瘋跑,豹子哼哼著逼近這堆比他大好幾倍的東西,猛撲過去,馬身上立刻留下一排長長的血印,馬耳朵被胡亥的劍削了下來,豹子被四面八方的箭紮成了刺蝟,它到死都不明白,為什麼它咬獅子的時候沒人向它放箭。回到看台上,胡亥破口大罵侍衛:「要不是你們他媽的瞎攙乎,我一準能捅了它。」他要拉弄玉的手,弄玉躲開,說:「我不喜歡這樣。」胡亥再來找弄玉時,見她大白天蜷在床上一動不動,面朝著牆,也不轉過來瞧他,就問她是不是病了,她說:「別管我。這兩天別來找我。」胡亥哪知道,就在今天,弄玉又收到了隱身人的信。不管信上寫的是什麼,她都會一蹶不振。胡亥一走,她就把存在眼中的淚水盡情倒出來,心中狂喊:為什麼不是你,膚施的隱身人!她把咸陽隱身人的來信統統翻出來看,淚水滴在上面。突然間她想:膚施的隱身人會不會給我來過信?哎呀可不得了!她一張一張重新檢查,一勾一撇地對筆跡,完全恢復了當初考察周朝石碑的理智。她失望了,看來,所有的筆跡都是同一個人的,她還懷疑是左手寫出來的,咸陽的隱身人隱瞞身份到這種程度,誰知道他是人還是鬼。清醒時,她對自己種種瘋念頭作了批判——世界如此之大,兩位隱身人怎麼可能合用一頭孔雀呢?在深宮的霧靄中,在透過木窗格投進來的破碎斜陽下,她又開始做另一件傻事——畫隱身人的像。她在畫建築圖剩下的縑帛上讓隱身人現身,一張比一張畫得像,幫助自己銘記他的音容笑貌。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