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力士》第五部分(3)
從那天之後,我有意識地躲著英語老師,不想見他,直到一個星期後忍不住地再次進了他的宿舍。王亞軍好像一直在盼著我來,他似乎已經忘了那本書。他總是會在我們說一些別的什麼話題之後,有意識地把話題朝阿吉泰的身上引,我看出了這點,於是我像是一個老道的陰謀家一樣地再一次從上到下地複述阿吉泰的身體。只是,每一次地講述都跟上一次不一樣,其中很可能加進了創作的成份。如果說一個人善於表達,那他在這方面的煅煉一定是從小就開始了,而我則是從對王亞軍一遍遍地描述阿吉泰的身體開始的。直到又一個星期六,我對他說:我帶你去看阿吉泰。只是你要把詞典多借給我一個月。他猶豫了很久,說:不,我作人有原則,我從不拿原則作交易。我說:那我自己去看了。當我正要關上他宿舍的門時,他突然衝過來,說:我這樣作,是犯罪。我不理他,只管自己朝前走,當我走出學校的大門時,竟然發現王亞軍跟在了我的後邊。只是他今天走路的姿態有些怪異,絲毫沒有了紳士的感覺,甚至於有些一瘸一拐,像什麼呢?像階級敵人。從前在烏魯木齊天山下的白楊林後邊,有一個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皮膚像雪一樣白,她的頭髮像陽光一樣燦爛,她的大腿像是玉石雕刻的,她的眼睛里充滿了從博格達峰上融化的雪水,她能說一口標準的漢語,還能說一口標準的維語,她總是渴望能再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她的美麗每天都在烏魯木齊的大街小巷中徘徊,她的名字叫阿吉泰。從前在烏魯木齊的湖南墳園旁邊的一所學校里,有一個英語老師,他總是穿得很講究,身上有股當時難以聞到的香水或者雪花膏味,他是一個紳士,可是這個英語老師深深地愛上了阿吉泰。他無望地愛上了這個美麗無比的女人。於是,他的身心都被摧毀了,當他走在學校前的小路上時,蒼茫的天山就成了他的背景。他的名子叫王亞軍。從前有一個在烏魯木齊土生土長的孩子叫劉愛,他覺得自己和那個英語老師是朋友,因為在寂寞中他總是可以在英語老師那兒度過時光,並且或得一種叫ENGLISH的智慧的東西。但是,在那個秋天裡,孩子竟然帶著他的英語老師去偷看女澡堂,當時烏魯木齊一片晴朗,天空藍得讓這個內心脆弱的孩子想哭,在他的記憶中,只有那次在通往女澡堂的路上,他的內心竟然填滿了憂愁。阿吉泰在嗎?阿吉泰肯定在。因為一個像她那樣講衛生的女人,不會放過星期六洗澡這樣重大的事情,她們渴望與水在一起。渴望與熱水在一起。要知道,在那樣的年代,只要你是女人,簡直不可能錯過任何一次熱水澡,要知道,那是熱水澡,是用熱水沐浴身體。然後,讓濕潤的頭髮盡情地揮灑在太陽的照耀下,走過榆樹林,走過東區平房的小道。王亞軍很快地趕上了我,那時已經快到鍋爐房了。他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拉著我的手,在他的臉上充滿著無奈,甚至於還有幾份難堪。偶爾當我們眼神碰到一起時,我能意識到他內心的熱望,當女人的聲音像水一樣地從打開的澡堂窗口中濺出來時,他的眼睛變得閃亮了,怎麼講,就像是紅衛兵在**,就要看見遠方很小的**一樣,他們壓抑多年的激情終於要釋放出來了。王亞軍走到了我的前邊,他顯得那麼迫不及待,有一種主動精神,很像他有一次用英語為我表演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中的王子那樣,忘了環境,似乎那就是他的舞台,幕布拉開了,燈光越來越亮,而且所有的燈最終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那麼衝動,真是讓我意外,即使我當時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我也感到了無比的異樣。我不得不說,慢點,輕點。我感到有些不對勁。因為,往日在高高的窗下堆放的那幾塊像階梯一樣的煤塊今天不見了。他像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幾乎是衝到了第二個窗下,當意識到那個窗子很高,而下邊沒有任何東西時,他像是從夢想中走了出來,眼睛里的光漸漸淡去,無奈和難堪的表情又像浮雲一樣地重新顯現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