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力士》第五部分(2)
王亞軍突然變得狂燥起來,他大聲吼道:最討厭像你這樣撒謊的孩子,她在專心洗澡,為什麼要轉過來?還有,你為什麼要跟蹤阿吉泰?還來對我說那范主任從她房間出來?你是什麼意思?跟蹤人是最惡劣的品行。你懂嗎?他最後的「你懂嗎」三個字拖得很長,還聲音極大。頭一次顯出了王亞軍的猙獰。我楞了,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那麼瘋狂。「你出去。出去。」我默默地看著他,然後,低頭走了出去。一個人走在這座由父母那一代人建立的叫作烏魯木齊TOWN的街頭,抬頭看著天空,即使是有很充足的陽光卻也覺得滿目陰霾。路過民族劇場時,我仔細地看著這座由父親設計的,像宮殿一樣的建築,心情又變得好了起來。有人在後邊叫我。我停下了腳步,我知道,那是王亞軍的聲音。他走過來,摟著我的肩膀。我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理我了。他說:我很孤獨,你現在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願意沒有你這個朋友。我的內心一酸,但強壓著沒有讓眼淚流出來。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說:我在跟蹤你。他說著,作出紳士的樣子,很洒脫地對我行了個禮,說:對不起。我笑了,說:你們大人真的會拿一個孩子當朋友?王亞軍認真地說:你是我的朋友。我們漫步在烏魯木齊河畔,秋天的水顯得有些綠,河裡有許多落葉,水流湍急,發出很大的響聲。我開始朝河裡扔石頭。他也眼著我一起扔。他突然問:你真的看見了阿吉泰的正面嗎?我說:看見了。他說:你都看見什麼了?在他很小聲地問出這句話時,驀的一下,他的臉紅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臉會這麼快地紅起來。就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卑瑣,王亞軍的聲音也有些顫抖。那時,正是中午,他的臉被太陽照耀著,顯得更加紅。而且,那片紅久久都不肯散去。我看出了王亞軍的難堪以及渴望,此生里,只有那天,他讓我感到他是那麼可憐。在河邊高高的白楊樹下,他的聲音顯得單薄,他的臉上剛才被自己割破的那塊傷口格外醒目。我說:什麼都看見了。王亞軍當時就蹲在了地上,可以感覺到他似乎突然沒有了力量,渾身癱軟,如果,他不是一個紳士,而是一個平常人,那他一定是會倒在草地上,從此再也爬不起來了。他就那樣蹲著,雙手抱頭,渾身顫動,像是得了某種我從未見過的大病一樣,很久不起來,也不看我。我並沒有被他嚇著,我當時就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成熟的,思想複雜的孩子,馬克思在十七歲時寫了論社會問題。而我在十七歲時,可以理解王亞軍面對阿吉泰的絕望。不知道是出於高尚的原因,還是出於卑劣的原因,我開始對王亞軍講起了阿吉泰的身體,她正面的身體。我是一個想像力豐富的人,更何況我真的看見了阿吉泰身體。所以,我講得滔滔不絕,就像眼前的烏魯木齊河水。王亞軍一直低著頭聽著,他甚至於不敢抬頭看我。當我講累了,感到疲倦了,就躺在了河邊的草地上,然後,就像經過了劇烈的燃燒之後,我睡著了,在我的眼前一片紅彤彤。當我醒來之後,已經是黃昏時分,我像李白那樣地打一個呵欠,起身朝家走。我渾身疲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王亞軍訴說阿吉泰的**竟然是這麼累。那本字典在一次與父母的對抗時候被撕去了前幾頁,我看著破損的詞典,把父親撕破的那幾頁仔細地對起來,內心產生了巨大的惶恐,它完全壓倒了難過,我甚至於都沒有心思去仇恨父親,只是想著不知道如何面對王亞軍的眼睛。晚上,我久久地躺在床上睡不著。母親悄悄地溜進來,在黑暗中想拿走那本詞典,我突然坐起來,並把詞典緊緊抱著。母親被嚇了一跳,像是碰見了從棺材里起身的鬼魂。她叫起來。我在黑暗中瞪著她,怕詞典再次受到傷害。母親定了定神說:我想幫你用膠水沾沾。我不吭氣,只是仇恨地盯著她,直到她無奈而失望而地離開了我的房間。我轉過身,把詞典壓在了肚腹下,打算從此以後永遠趴著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