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旬賀

56.旬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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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幼時便就被許給昭郡王庶子□□城,那男子斯文俊雅,進退有禮,眼中總是含笑,連主母都說,□□城以後定為人中龍鳳。

琬宜一直都覺得自己命中帶福,她生來嬌貴,姐妹和睦,主母良善,許配的夫君想必也會對她不錯。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給她一個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溫言愛笑,父親對她好,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從未曾受過別家高門大院那樣的欺侮。

那時候,琬宜每日無憂無慮,彈琴看花,讀書習字。她以為,下半輩子也會一直這樣,看得到的榮華富貴,雖平淡,但無惱人的波瀾。

她沒什麼好本事,也少了顆七巧玲瓏心。姐姐們說,「阿瀠太柔了,以後怕是會被夫家欺負,要學著厲害點兒。」琬宜聽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彎眼,純凈的像是青瓷盆里養著的梔子花。

笑談而已,可誰想到,變故真的來的那樣快。平地波起,頃刻間便就毀了一切。

而毀了這一切的,是那個被誇讚「以後定會為人中龍鳳」的□□城,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親,那個被廣郡王視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條莫須有的罪狀,聖上龍顏大怒,不等父親辯解,就判了她廣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滿門抄斬。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輕飄飄幾句話,世間再無廣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為外出上香,僥倖逃過一劫。

那時琬宜眼前暈眩,手腳一片冰涼。她眼睜睜看著官兵擁堵在她家門口,姐妹親人哭著被推搡捆綁,鍍金的匾額摔落在地上……那場景,無論何時想起來,琬宜都覺得痛徹心扉。

就好似原本賴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倒塌。

淚模糊了雙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緩過神,倉皇逃脫。她沒曾想過該去哪裡,過何種生活,又不敢拋頭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遠處走,風餐露宿,心驚膽戰。

琬宜不知遠在邊關的兄長是否活著,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親人覺得苦悶,父親蒙冤,被親近之人捅刀子,她憤恨悲傷……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開始時,每天都是煎熬。

後來,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無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變得堅強。

無頭蒼蠅般的,兩月後,她走到了玉門關。看著沙洲蒼涼,大漠孤煙,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麼,心底生出了一絲希望。

廣郡王年輕時曾出兵征討過西北邊界的匈奴,回家時帶來一房妾室,就是生養了琬宜的姨娘。

小時候,閑來無事時,姨娘便就抱著她說以前的閑話兒,說她在故鄉臨安時,曾有個閨中密友,從小長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親姐妹。她隨廣郡王離開時,二人均是淚灑長亭。

那女子姓楊,後來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謝。琬宜還記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時,眼裡的淚光,她說,「要是有一天,阿瀠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隨口一說而已,誰人都知,這可能微乎其微。而這一天,琬宜卻真的來了臨安。只是並不風光,是來投奔。

這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該去哪裡,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試一試吧,萬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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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楊氏,這戶人家並不難找,甚至輕鬆的讓琬宜有些吃驚。

當時姨娘與她閑聊時,提到關於楊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溫和善良,讀書不多,但懂事有禮,勤勞操持不說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會縫針繡花。

琬宜在心中描繪的關於她的形象,是個純樸的婦人,或許不似姨娘那樣細膩漂亮,但也不會難看,鄰里和諧,與人為善。但是一路打聽過來,卻大相徑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親的?投謝家的親?」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頷首,「謝家楊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聲,擺擺手,「勸你別去了,八成要被趕出來,嘖,謝家小子,可混著。」

琬宜心驚,躊躇著下一句還沒出口,那人又端詳她一會,再問,「你真是來投親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張,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東頭飛馳而來三匹黑馬,踢踏而過,她還沒來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塵土。

打頭的那人黑衣黑褲,面色冷峻,眼尾輕挑,目不斜視。露在外面的手卻是白皙,手背青筋明顯,修長指尖捏著柄長劍,從人群中過也沒有要收收劍鞘的意思。

後面跟著兩個男子,也不是什麼明亮的打扮,三人面無表情奔過,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

為首男子劍上的玄色穗子擦著琬宜臉頰過去,她驚呼一聲,倉皇後退一步,堪堪站穩。恍惚間,琬宜好像看見了那人回了下頭,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馬蹄聲聲間,她似是聽見那男子頗為不屑地轉回頭,從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氣。

和她說話那人反應倒是快,躲到了街邊的店裡,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著風。

琬宜咳著,聽那人邊扇邊罵,「謝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個去門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暈暈乎乎的,琬宜腦子裡就剩一句話,「依律令,鬧市縱馬,監.禁十天,罰白銀二兩。」

有人聽見她的小聲,嗤的一下笑出聲,「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頭,那人眯眯眼,手指著謝安離開的方向,黑馬屁股肥碩,拐了個彎,三人消失不見。他說,「就那祖宗,整個臨安,誰敢惹?不要命的人,瘋子都懼。」

有人附和著,三言兩語后,人群嘆息著轟散。琬宜擦了擦臉頰,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想,要是以後真的能留在臨安,還是避開他些吧。是叫謝安?

最開始和她說話那人過了會又轉回來,拿著面帕子,邊擦臉邊跟她比劃,「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無人煙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牆外面種一顆芙蓉樹,不過樹死了,上面有隻野貓絮了個窩。」

話了,他頓了頓,又補充,「姑娘,機靈著點,要是人家趕你,你可早點走。謝家小子就是個酸臉猴子,脾氣沖的一點就著,犯起混來,他娘都沒辦法。」

琬宜認真地聽他講,把那些特徵記在心裡。道了謝后,摸索著去尋。

她的心裡其實是忐忑的,那人反反覆復地提著謝家小子,難不成……真是個瘋子?

嘆了口氣,琬宜不再去胡思亂想,反正不管怎樣,都要去試試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邊水淺的地方,洗了洗臉,露出清麗的眉眼來。頭髮亂糟糟的,她耐心地一點點理順,又從旁邊樹上折了根枝條做簪子,綰了個精巧的髮髻。

黃土小路,一眼望不到頭,旁邊樹木稀少,偶爾一朵野花。琬宜垂著眸,斟酌著待會的用詞,小碎步地往前走。雖然家境落敗,但十幾年來養出的端莊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麼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這麼副好皮囊了吧。

而內里的靈魂,行將枯萎,只剩最後的執拗吊著。姨娘臨走前與她說,「世事艱難,好歹活著。最好活的高興些,不為別人,為自己。」這句話,她本來覺得很容易的。

那人沒騙她,謝家果真好找,不過也沒他形容的那麼慘淡。籬笆牆裡一窩小雞崽,旁邊一隻引吭高歌的大白鵝,看起來倒是蠻有小農院的煙火氣,不像是周圍景色般的蕭條。

琬宜站在院門口,緊張局促,一時不敢進去。她用指尖把碎發挑到耳後去,屏著呼吸,挨著大門往裡面瞧。裡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有道婦人的溫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嘆氣,和旁邊的人試探著,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麼。那人拒絕,她便又是嘆氣。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會,終於弄明白,裡面的是在退親。

給誰退親呢……那個混不吝的謝家小子嗎?

正房裡,謝安坐在椅子里,半彎著腰,胳膊肘撐在膝上。楊氏靠炕邊,慢慢給他講著。

這段故事並不長,沒多會就講完,楊氏話音落下,屋裡寂靜,就剩燭火燃燒的聲音。

半晌,謝安哼一口氣,直起背,罵一句,「就他娘的為這事,哭的跟個鬼似的。」

楊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謝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濕透了,自己臉像只花貓。」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來,這丫頭臉都沒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樣子。」

楊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謝安攔住她,「早睡了,吃過飯了,現在可能正做夢呢。您甭惦記。」

楊氏嘆口氣,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開,萬一鑽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擰的更緊,「琬宜現在心裡肯定不是滋味,這孩子心眼實……」

「嗯,」謝安接一句茬,「想的還多。膽子又小,特別能哭。」

說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過,還挺乖的。」

楊氏睨他一眼,問他,「那你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謝安困了,眯眼打個哈欠,「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還有心思開玩笑,「大不了就舉家逃唄,天下那麼大,隨便找個山頭兒貓起來,神仙老子也尋不著。」

楊氏沒理他這茬,沉默一會,說,「琬宜是個好姑娘。」

謝安「嗯」一聲,應一句,「我知道。」他又說,「要是她不好,我不會留她。」

楊氏看著他的眼睛,燭火暈黃下,黑亮溫暖。謝安自己沒有察覺,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有多舒緩溫柔。她笑一下,拍拍身邊被子,「你懂得就好。」

謝安沒察覺楊氏話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來,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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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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