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煩憂

57.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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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謝安回來的早,正好趕上一起吃晚飯。楊氏在廚房忙活,琬宜就著最後一點天光和旁邊燭火,縫好袖子上最後一點滾邊。淺灰色寬大外袍,裡面絮一層棉絮,好看又舒適。

阿黃在院子里不知疲憊地追著鵝跑來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謝安許是煩了,拎著它脖領子罵了幾句,阿黃消停下來,乖順被提著扔進琬宜屋子裡。

門開了一半,琬宜背對著坐著,披一件橘色小襖,正用牙齒咬斷細線。聽見身後響動她也沒理,只手指沿著布料縫合處一點點摸索著,看有沒有哪裡出錯。

謝安靠牆上,盯她半天,忍不住走進來,坐旁邊凳子上。他也不說話,就靜靜瞧她抖著衣裳看來看去,屋裡安靜,門縫裡隱隱飄來一陣蔥花滾油的香氣。

阿黃不記仇,又湊過去挨他腳邊趴下,謝安低頭逗弄它,聲音壓的低低,但琬宜還是聽清了。他說,「看著沒,給爺做衣裳呢,沒你的份兒。說實話,你現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覺著無奈,掃他一眼,謝安混不在意,沖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黃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個悠長的哨兒。

楊氏已經在擺碗筷,叮叮噹噹的聲音。琬宜手撐著炕沿下地,把阿黃抱進懷裡,擺手趕謝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貓天天較勁,害不害臊。要吃飯了,去幫著洗筷子去,我馬上就來。」

謝安不動彈,高大身軀窩在凳子里,沖她伸手,「我東西呢?」

琬宜嘆一口氣,知他脾氣,要是不順著他來,賴著不走這種事,謝安做的出。她把阿黃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後去拿衣裳。謝安知趣站起來,手平展開,等著伺候的模樣。

「你外衣還在,怎麼試?」琬宜瞧他一會,蹙眉,「先脫了。」

謝安「唔」一聲,垂眸去解腰帶,做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似的,調笑抬起頭。他聲音懶洋洋,借著身高優勢,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湊近,「還沒全黑呢就哄人家脫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爺便宜?」

「……」這人又不正經。琬宜懶得搭理他,墊著腳把衣裳套他頭上,轉身出門。

門被合上,很輕的,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謝安把遮著眼睛的布扯下來,側眸看窗戶,她打那兒經過,纖細影子,一手攏著被吹起的發,溫柔妥帖。

屋裡充斥著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聞。謝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視線停留在袖子上。藏藍色綉線勾勒出流暢的連雲紋,針腳細密,弧度優美。

沒有人這麼細心地給他做過一件衣裳,就連楊氏都沒有。

外面楊氏喊他吃飯,謝安緩回神,應了聲,飛快脫下舊衣裳換了新的,把原來那件搭在臂彎里。推開門,涼風吹過,但外套厚實,絲毫不覺得冷。

琬宜站在廚房門口招呼他,謝安活動一下肩膀,邊走邊問,「做了什麼?」

那邊答,「紅燒獅子頭,醋溜白菜,另給你燙了小半壺酒。」

都是他愛吃的。謝安步伐加快些,路過琬宜身邊時手指蹭一下她臉頰,低語,「乖,明個帶好東西給你解悶玩兒。」

琬宜被他動作臊的瞬間臉頰緋紅,瞧見楊氏並沒注意這邊才稍稍放下心。謝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裡送,琬宜小步移過去,狠狠踩他一腳,旋即轉身走遠。

「小丫頭……」謝安不惱,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帶笑,「脾氣真他娘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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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懸,街上熙熙攘攘,門口夥計正在招呼客人。謝安靠在二樓圍欄邊,斂眉看著底下眾人。

桌子排列規整,人群站的散亂,有人笑,有人罵,色子和色盅碰撞聲音刺的人耳膜生疼。烏煙瘴氣,一地狼藉。

小九門,人生百態。謝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見慣。

春東抱一摞子書從側邊上來,呲牙咧嘴招呼,「哥,來接一把。」

謝安手指敲打一下欄杆,歪頭看過去,嗤笑一聲,「你這是昨晚上被榨乾了?幾本破書就累的腰要散架,丟人不?」

春東喘著粗氣,「哥你沒讀過書不知道,這玩意,看著薄,拎起來可沉了。」

他嘴上沒把門兒,謝安舔一下牙齒,摟春東脖子過來,低聲罵他,「沒讀過書的是你。」頓一下,謝安又說,「爺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狀元了。」

春東笑的咧開嘴,「哥,你吹牛皮。」

「……」謝安瞪他一眼,一腳踹他腿上,春東趔趄一下,書撒了一地。謝安也不幫忙,就抱著臂在一邊看他,春東撇撇嘴,認命去撿,嘟嘟囔囔,「哥,你這堆話本,都給誰買的?」

他咂一下舌,自說自話,「我猜是給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謝安被氣笑,「說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過來給你講,你信不信?」

春東搖頭,「肯定不信啊。」他仰著脖子,嘿笑一聲,「您那文化水平我還不知道?就會寫自己名字,還總多一撇少一豎的,丑的要死。」

「總比你強,哪來的臉說別人。」謝安戲謔諷他,「你連自己的姓都不會寫,長一張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額角,補了句,「再說了,爺雖然沒讀過書,但爺家裡有讀書人。」

春東哼哼一聲,轉身把書都放屋裡去,又出來和謝安講理。謝安手指堵著一邊耳朵,心不在焉看著門口賣煎餅的小攤,理都沒理他。

再回過神來是因為春東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樓下跑,他腳步飛快,木質樓梯快要散架子。謝安擰一下眉,低罵一句,也跟著下去。

底下新來了個客人,謝安認識,姓王,是個往京城跑買賣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著桌邊,一手摩挲著色盅的底兒,旁邊人難得都安靜下來,圍他身側。

離人群還有三步遠的時候,謝安清晰聽見他說了一句話,「消息還沒傳過來,你們不知道……聖上他,崩了。」

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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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炊煙正裊裊隨風飄散。琬宜出門潑水,看著他走進來,招呼一聲便又轉身進門。阿黃倒是懶散踱出來,圍他轉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鵝。

謝安扯一下嘴角,瞧它肥碩屁股罵一句,「毛病。」

琬宜屋裡點著盞暗燈,謝安進去把書都摞在炕桌上,拍拍手關門出去。

老皇帝的突然離世,謝安並沒怎麼放在心上。臨安本就天高皇帝遠,那方寶座由誰來坐,並不會影響多大。皇位更迭,本就是常事,而這與普通百姓而言,並無多大關聯。

日子能順遂過下去便就夠了。朝中的事,誰也管不了,想管也管不得。

但這次,有些別的意外。快吃完飯時,謝安想起這個,閑聊般提了一句,「今日遇見個京里來的人,說起聖安帝駕崩的事,也不知真假。」

琬宜本往嘴裡送一口米飯,聞言,卻是怎麼也咽不下去了。她怔愣一下,放下筷子問謝安,「什麼時候的事?」

「許是一個月前吧。」謝安瞧她一眼,起身起倒了杯水,放她手邊,「噎著了?」

琬宜搖搖頭,順從抿一口茶,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再看那一桌子菜,只覺食不下咽。

別人說起聖安帝,便就是當今皇帝,可對琬宜來說,他並不只是君主而已。論輩分,她要喊那人一聲叔爺爺,而論別的,那是殺了她全家的人。

可如今,他死了。

另一邊,楊氏也蹙眉,她筷子敲一敲碗沿兒,問,「還說些別的了嗎?」

謝安擔憂看著琬宜,又給她倒一杯水,邊看她喝了邊應一句,「還說,現在京城已經亂成粥了。各個關口全都封死,許進不許出,至於在做什麼,不知。」

……

洗了碗后,琬宜吹滅廚房的燈,起身回屋子。阿黃跟她身後,她抱起它揉弄一會,儘力不去想那些雜事,可還是覺得心裡堵著一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沉甸甸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難得晴朗天氣,雖然仍有些涼,卻無風無浪。琬宜待不住,深呼一口氣,披件襖子去門外坐著透氣。阿黃伏在她腿邊,陪她一起仰頭看天。

無雲,只一月一星,光芒璀璨。

楊氏已經睡了,屋裡燈暗著。謝安想著她飯後的不對勁,翻來覆去睡不著,屋裡茶壺沒水,他擰著眉想去廚房舀點涼水湊合,推門便就瞧見對面的她。

長長烏髮散落下來,披滿肩背,手撐著腮,正發獃。

謝安手指動動,走過去坐她身邊,「想什麼呢?」

琬宜被嚇了一跳,看見是他,肩膀又耷拉下來。她搖搖頭,沒說話,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謝安沒再問,只伸手扯扯她衣襟,「冷不冷?」

琬宜再搖搖頭,目光落他腳上。出來匆忙,謝安只是赤腳,耷拉雙布鞋,褲腿往上堆疊形成褶皺,露出腳腕。踝骨形狀好看,但比她的粗了不止兩圈。

「你出來做什麼的?」琬宜偏頭看他,「穿太少了,別凍著,快回屋去。」

「渴了,想喝口水。」謝安搓兩下阿黃的爪子,歪頭罵她,「你也知道冷,小身板兒,再過半時辰凍哭了你。大半夜跑這發什麼呆,躺被窩去,有什麼事明早上再說。」

「不是……我就有點難受,睡不著。」琬宜揉揉臉頰,站起身,「我去廚房給你燒點水,別總喝冷水,以後胃該疼了。」

「不用那麼麻煩。」謝安扯她袖子,抬眼,喉結動動,「你屋裡不就有?」

琬宜頓一下,點頭,「那我給你去弄。」

謝安也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按著她肩膀把人推回屋子裡頭,「進去就別出來了,待會凍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誰伺候你。」說完,他又往外走,「我回屋一趟,你老實點等著我。」

旁邊碳爐往外吐著暖氣,琬宜把襖子搭椅背上,低低應一句。

謝安一會就回來,手裡拿著兩個黑盒子,琬宜不認識。爐子上溫著水,琬宜沒給他倒茶,只泡了些枸杞。謝安真的渴了,看也沒看就灌了一滿杯進肚子,之後才回過味來,鼻子縮一下,看著空空的茶杯罵,「什麼鬼東西,甜唧唧的。」

「枸杞水,晚上喝茶怕睡不著。」琬宜臂放在桌上,坐的端端正正的,「你手裡什麼?」

「色盅。」謝安也沒多糾結,舌滑過下唇,腳勾了一個凳子坐她身邊,「看你蔫頭耷腦的,爺來逗你開心了。」

他正色說著不正經的話,琬宜扯一下唇角,過會兒,真的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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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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