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逗弄

6.逗弄

琬宜也有些惱火,緊抿著唇,「我冷還不行嗎?」

她發脾氣時聲音也沒多兇狠,裝腔作勢,帶著些凍出來的顫音,反倒惹人發笑。謝安低笑兩聲,踱到她背後去,「那你回去唄。」

琬宜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手指攥得更緊,「外面下雨,你怎的也要把傘給我。」

謝安微醺,看她僵直的背,存心與她笑鬧,「自己沒長手?」

「你……」琬宜回身,眼中瀲灧,染水的眸子黑的發亮。

她沉住氣,繞過謝安,自己進屋去撿。謝安斂住笑,背靠著門看她。長發隨著彎身的動作落下,險些落在地上,纖細手指捏著傘柄,側臉光嫩瑩白。

頭似乎更痛了。屋裡暖和些,寒意被驅散,酒勁作祟,渾身燥熱。謝安伸手勾了勾額角,往外邁了一步,出門去吹冷風。衣裳下擺被吹起,發出輕微的呼呼聲。

琬宜提著傘出去,目不斜視,懶得理他。門口實在是小,謝安杵在那裡,沒有讓步的意思,琬宜不願與他說話,側身過去,撐開傘,踏入雨中。

她肩膀蹭到他臂上,輕輕一下,很快閃開。謝安頭後仰著,伸手揉揉被她擦過的地方,半眯著眼,唇角略微勾起個弧度。香氣入鼻,淡淡的,混著他身上的酒香。

琬宜還沒走半步,謝安便就再開口喚住她,「哎……琬宜。」

后兩個字說的有些遲疑,尾音拉的稍稍有些長。琬宜腳步一頓,忽的察覺,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謝安也覺得有些怪,手指抿抿鼻子,移開視線,「你待會再來一趟唄。」

「什麼事?」琬宜不想與他鬧得不愉快,惹得姨母煩憂,猶疑了下,還是應了聲。

「我還沒吃飯。」謝安舔舔唇,「喝了半罈子酒,現在肚裡火燒火燎,又不敢去廚房……」

話沒說完,琬宜便就搖頭,「不成。」

謝安愣了下,低眉捂唇咳了聲,又抬頭,「怎的?」

她回身,神色認真,「我不能助紂為虐。」

「助,助什麼?」謝安頓了下,沒重複出來。

琬宜沒什麼動作,雨勢漸大,打在傘面上噼里啪啦,風吹得她裙擺飛起。謝安沉下臉冷聲嚇唬她,「別和我說那用不著的。我就問你,這飯你送還是不送?」

琬宜伸手按下裙擺,微微仰頭,一字一句,「我不送。」

謝安眯眼看她,半晌,哼了聲,「沒看出來,還挺倔。」

琬宜不說話,寬大傘下一個瘦弱的人兒,被狂風吹得晃悠悠。謝安也是臭脾氣,寒夜冷雨,他就抱著臂站在門外,渾身濕透。

酒早就醒了,而現在為什麼立在這,謝安也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看她隱忍著發脾氣的樣子,有趣。

不多時,廚房傳來陣響動,琬宜回頭看了眼,楊氏正在盛飯。她深吸口氣,抹了把眼睛,看向謝安,「外面冷,你進屋去吧。」

他詫異,換了個姿勢,試探問,「哭了?」

琬宜答,「沒有。」

謝安借著屋裡的光看她,沒有淚痕,眼眶也沒紅。他淡淡點頭,「嗯。」

琬宜不想再留,欲要離開,謝安抓準時機再開口,「沒哭就去給我送飯。」

她腳步一頓,心被氣的怦怦直跳,也不再懾於他的壞脾氣,狠狠瞪他。

貝齒咬著紅唇,眼中光彩點點,臉頰帶些酡紅。

謝安笑容玩味,「你別那麼看我。」

琬宜手撫了撫心口,不再與他多言,轉身離去。她小跑著,在心裡憤憤地想,就不該濫好心,理他作甚,平白為自己找氣受。以後,再不與他說話了。

……實在是欺人太甚。姨母那麼溫柔的女子,怎的就養了個這樣混蛋的謝安。

目光追隨著她,直到看著她進了屋,合上門,謝安忽的低笑出聲。他今天真是喝的太多了,做的事情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幼稚,不過,真的蠻有趣。

楊氏出了廚房門,看著門口的謝安愣了下,隔了老遠喊他名字,「謝安?」

他沒應,楊氏手拍拍門框,又喊,「你在那做什麼?」

謝安還是沒動。過了會,楊氏有些動怒,聲音更大,「你給我過來。」

而後,便是沉重的腳步聲,謝安揉著發走過去,低低喚了句,「娘……」

……

琬宜抿著唇縫線,捻著針從布後方穿出來,聽見外面的動靜,輕輕哼了聲,「活該,活該被罵。罵的他哭了才好,討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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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頭疼,謝安第二日起的遲,楊氏生他的氣,早飯也沒等他。他揉著太陽穴在廚房裡轉了一圈,只瞧見兩個生硬的饅頭,連口熱湯都沒有。

謝安被氣得發笑,索性不吃,喝兩杯冷茶填肚。提了劍出門,正瞧見琬宜提著籃子碳在大門口,愣愣對著他的馬發獃。

農戶用的那種土籃子,又臟又大,碳只裝了一點,卻也重。琬宜撐著一隻胳膊提,怕弄髒了衣服,身子歪曲成個頗為怪異的姿勢。

謝安皺皺眉,喚她,「幹什麼呢啊你。」

和昨晚上相似的語氣,只是聲音清亮了些,但態度依舊不讓人好受。琬宜被喊的回過神,知道是謝安,頭都沒抬,低低應了聲,想繞開他往裡頭走。

「怎麼了這是?」謝安眉擰的更緊,攔在她身前,下巴挑了挑,「你提這破玩意幹什麼?」

琬宜身嬌體弱,本就沒幹過這重活,喘得厲害,他還擋路,更加費力。她用空出的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抬頭看他一眼,輕聲答,「生火盆。」

淡淡的語氣,有些疏離,謝安察覺得到。他自知理虧,摸摸鼻子,聲音難得放軟了些,「那也用不著你啊。」

琬宜詫異瞧他一眼,似是奇怪於他的轉變,但也沒出聲。

她孤身前來投奔,本就給姨母帶來許多困擾,且她又無一技之長,沒什麼可為姨母分憂的,心裡有些難受。這樣的小事,琬宜想多學多做,能盡一份綿薄之力也是好的。

而這些,顯然沒什麼可與謝安好說的。

見她不理不睬,謝安用舌頂頂腮,也不廢話了,手直接伸出來,「給我。」

琬宜沒懂他意思,看著眼前赫然多出的一隻大手,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謝安吸口氣,攔住她肩膀,等她站穩,一把搶過籃子,提著轉身回了裡屋。

他高瘦,但身材結實,臂上都是腱子肉。那點分量琬宜提著搖搖晃晃,謝安卻根本察覺不到似的,走的飛快。

琬宜愣了下,揚聲與他說了聲謝謝。謝安轉頭看她一眼,沒答。

他的劍在琬宜的手裡,剛才的時候順手塞過去的,劍鞘冰冷光滑,琬宜握著,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轉頭去看馬,心裡亂糟糟。

風吹過來,揚起裙角,姑娘獨自站在那裡,纖細柔弱。

等謝安洗了手出來,琬宜還在出神。他食指拂過眉心,伸展一條腿瞧她一會,忽然大力甩甩手上的水,再把劍接回來。琬宜的臉濺上水珠,她肩膀縮了下,伸手去擦,睫毛顫顫的。

怎麼欺負都不還手,像只兔子。謝安有些想笑,劍穗掃過她的肩膀,逗弄道,「你總看我的馬做什麼?」

琬宜揉揉臉頰,很想立時就進屋去,卻不得不在這裡應付他,有些難受。

可謝安抱著臂,還等著她的回答,琬宜咬了下唇,放緩聲音,「我只是覺得,我哥哥的馬和它有些像。」

「噢。」謝安點點頭,手指轉動,嫻熟地讓劍在手中轉了一圈。他眯起眼,似笑非笑,「也不怪你,在你們女人的眼裡,天下黑馬一個樣子。」

果然,就不該期待他的嘴裡吐出什麼好話。琬宜抿抿嘴,「嗯」了聲。

兩人沉默一會,她手背到身後去,微微頷首,「你走吧,我進屋去了。」

「嘶……」謝安舌舔過唇珠,手臂一伸,劍鞘擋在她身前,「你今天怎麼這樣兒?」

「怎樣?」

「昨天不還挺能說的嗎,過了一夜和你聊幾句就費勁費力的了。」謝安挑眉,「你對我有意見?」

琬宜深吸一口氣,「不敢。」

謝安手拖著下巴,歪頭看她,「都敢和我甩臉子,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琬宜垂眸,「你不是一直挺嫌我的。」

「是啊。」謝安大方承認,「女人多麻煩。」

琬宜的眼睛留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聽他繼續道,「不過我覺得你還行,不惹事,挺乖。你好好的,我不攆你了。」

剖心剖肺一番言語,謝安回味了一下,覺得自己說的還挺好。除了他娘,他就沒給過哪個女人這樣的面子,看著琬宜柔順垂在肩頭的黑髮,謝安隱約有些期待她的反應。

過了好一會,黑馬蹄子在地上蹭了蹭,打了個響鼻。琬宜猶疑開口,「其實,我只是覺得……」

謝安「哼」了聲,好整以暇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們好像有點,話不投機。」琬宜蹙眉,小心斟酌著詞句,「我想,我還是少說些,免得惹你不悅了吧。」

樹上的野貓正往下跳,嗷嗚一聲,轉瞬不見蹤影。謝安站正身子,盯著琬宜的眼神幽深。

半晌,他把劍掛在腰上,不發一言地翻身上馬。

琬宜搓搓手,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免得被塵土撲了臉。

他走的毫不留戀,背影僵直,握著韁繩的手背突起青筋。

恍惚間,琬宜覺得,謝安的臉色好像比那日初見時還要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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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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