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那邊
60%以下鎖72小時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么么
她父親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沈祿之,從二品官職,皇親貴胄,襲父爵,手握重權。
她幼時便就被許給昭郡王庶子□□城,那男子斯文俊雅,進退有禮,眼中總是含笑,連主母都說,□□城以後定為人中龍鳳。
琬宜一直都覺得自己命中帶福,她生來嬌貴,姐妹和睦,主母良善,許配的夫君想必也會對她不錯。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給她一個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溫言愛笑,父親對她好,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從未曾受過別家高門大院那樣的欺侮。
那時候,琬宜每日無憂無慮,彈琴看花,讀書習字。她以為,下半輩子也會一直這樣,看得到的榮華富貴,雖平淡,但無惱人的波瀾。
她沒什麼好本事,也少了顆七巧玲瓏心。姐姐們說,「阿瀠太柔了,以後怕是會被夫家欺負,要學著厲害點兒。」琬宜聽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彎眼,純凈的像是青瓷盆里養著的梔子花。
笑談而已,可誰想到,變故真的來的那樣快。平地波起,頃刻間便就毀了一切。
而毀了這一切的,是那個被誇讚「以後定會為人中龍鳳」的□□城,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親,那個被廣郡王視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條莫須有的罪狀,聖上龍顏大怒,不等父親辯解,就判了她廣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滿門抄斬。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輕飄飄幾句話,世間再無廣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為外出上香,僥倖逃過一劫。
那時琬宜眼前暈眩,手腳一片冰涼。她眼睜睜看著官兵擁堵在她家門口,姐妹親人哭著被推搡捆綁,鍍金的匾額摔落在地上……那場景,無論何時想起來,琬宜都覺得痛徹心扉。
就好似原本賴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倒塌。
淚模糊了雙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緩過神,倉皇逃脫。她沒曾想過該去哪裡,過何種生活,又不敢拋頭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遠處走,風餐露宿,心驚膽戰。
琬宜不知遠在邊關的兄長是否活著,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親人覺得苦悶,父親蒙冤,被親近之人捅刀子,她憤恨悲傷……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開始時,每天都是煎熬。
後來,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無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變得堅強。
無頭蒼蠅般的,兩月後,她走到了玉門關。看著沙洲蒼涼,大漠孤煙,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麼,心底生出了一絲希望。
廣郡王年輕時曾出兵征討過西北邊界的匈奴,回家時帶來一房妾室,就是生養了琬宜的姨娘。
小時候,閑來無事時,姨娘便就抱著她說以前的閑話兒,說她在故鄉臨安時,曾有個閨中密友,從小長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親姐妹。她隨廣郡王離開時,二人均是淚灑長亭。
那女子姓楊,後來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謝。琬宜還記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時,眼裡的淚光,她說,「要是有一天,阿瀠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隨口一說而已,誰人都知,這可能微乎其微。而這一天,琬宜卻真的來了臨安。只是並不風光,是來投奔。
這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該去哪裡,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試一試吧,萬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
謝家楊氏,這戶人家並不難找,甚至輕鬆的讓琬宜有些吃驚。
當時姨娘與她閑聊時,提到關於楊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溫和善良,讀書不多,但懂事有禮,勤勞操持不說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會縫針繡花。
琬宜在心中描繪的關於她的形象,是個純樸的婦人,或許不似姨娘那樣細膩漂亮,但也不會難看,鄰里和諧,與人為善。但是一路打聽過來,卻大相徑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親的?投謝家的親?」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頷首,「謝家楊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聲,擺擺手,「勸你別去了,八成要被趕出來,嘖,謝家小子,可混著。」
琬宜心驚,躊躇著下一句還沒出口,那人又端詳她一會,再問,「你真是來投親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張,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東頭飛馳而來三匹黑馬,踢踏而過,她還沒來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塵土。
打頭的那人黑衣黑褲,面色冷峻,眼尾輕挑,目不斜視。露在外面的手卻是白皙,手背青筋明顯,修長指尖捏著柄長劍,從人群中過也沒有要收收劍鞘的意思。
後面跟著兩個男子,也不是什麼明亮的打扮,三人面無表情奔過,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
為首男子劍上的玄色穗子擦著琬宜臉頰過去,她驚呼一聲,倉皇後退一步,堪堪站穩。恍惚間,琬宜好像看見了那人回了下頭,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馬蹄聲聲間,她似是聽見那男子頗為不屑地轉回頭,從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氣。
和她說話那人反應倒是快,躲到了街邊的店裡,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著風。
琬宜咳著,聽那人邊扇邊罵,「謝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個去門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暈暈乎乎的,琬宜腦子裡就剩一句話,「依律令,鬧市縱馬,監.禁十天,罰白銀二兩。」
有人聽見她的小聲,嗤的一下笑出聲,「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頭,那人眯眯眼,手指著謝安離開的方向,黑馬屁股肥碩,拐了個彎,三人消失不見。他說,「就那祖宗,整個臨安,誰敢惹?不要命的人,瘋子都懼。」
有人附和著,三言兩語后,人群嘆息著轟散。琬宜擦了擦臉頰,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想,要是以後真的能留在臨安,還是避開他些吧。是叫謝安?
最開始和她說話那人過了會又轉回來,拿著面帕子,邊擦臉邊跟她比劃,「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無人煙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牆外面種一顆芙蓉樹,不過樹死了,上面有隻野貓絮了個窩。」
話了,他頓了頓,又補充,「姑娘,機靈著點,要是人家趕你,你可早點走。謝家小子就是個酸臉猴子,脾氣沖的一點就著,犯起混來,他娘都沒辦法。」
琬宜認真地聽他講,把那些特徵記在心裡。道了謝后,摸索著去尋。
她的心裡其實是忐忑的,那人反反覆復地提著謝家小子,難不成……真是個瘋子?
嘆了口氣,琬宜不再去胡思亂想,反正不管怎樣,都要去試試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邊水淺的地方,洗了洗臉,露出清麗的眉眼來。頭髮亂糟糟的,她耐心地一點點理順,又從旁邊樹上折了根枝條做簪子,綰了個精巧的髮髻。
黃土小路,一眼望不到頭,旁邊樹木稀少,偶爾一朵野花。琬宜垂著眸,斟酌著待會的用詞,小碎步地往前走。雖然家境落敗,但十幾年來養出的端莊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麼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這麼副好皮囊了吧。
而內里的靈魂,行將枯萎,只剩最後的執拗吊著。姨娘臨走前與她說,「世事艱難,好歹活著。最好活的高興些,不為別人,為自己。」這句話,她本來覺得很容易的。
那人沒騙她,謝家果真好找,不過也沒他形容的那麼慘淡。籬笆牆裡一窩小雞崽,旁邊一隻引吭高歌的大白鵝,看起來倒是蠻有小農院的煙火氣,不像是周圍景色般的蕭條。
琬宜站在院門口,緊張局促,一時不敢進去。她用指尖把碎發挑到耳後去,屏著呼吸,挨著大門往裡面瞧。裡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有道婦人的溫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嘆氣,和旁邊的人試探著,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麼。那人拒絕,她便又是嘆氣。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會,終於弄明白,裡面的是在退親。
給誰退親呢……那個混不吝的謝家小子嗎?
雖然謝安態度並不客氣,但琬宜還是覺得輕鬆了不少。她個子並不高,而謝安又是典型的北方人高大身形,肩寬體闊,站她面前的時候,擋住了多半的陽光,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吃力。
一時無話。
自小到大,她所接觸的男子並不多,除了父兄與家中小廝,便就只有沈青城。而無論其內里如何,表面上都是斯文知禮的。與她說話都是輕言細語,斟酌著不會逾矩。
像謝安這樣咄咄逼人,盡顯囂張的男子,琬宜從未碰見過,也未曾想過有一日會與這樣的男子朝夕相處。即便只是共處一室,她也覺得根根汗毛直立,像只受驚的兔子。
楊氏去的時間並不長,可琬宜還是覺得這等待實在難捱。
等聽到門口的響動,琬宜幾乎是立即就抬了頭。與此同時,謝安也正巧看過來,那是雙黑的過分的眼睛,單眼皮,眼型狹長,眼尾微挑,有著淺淺醉酒似的紅暈。鼻樑挺直,嘴唇微抿,冷淡的沒有一點弧度。
本是張頗為俊俏的臉,卻因為眼裡鋒芒而變得難以接近。
琬宜愣了下,緩過神來沖他微微欠身,而後小心繞過他肆意伸著的腿,小碎步跑向門口。楊氏正在叫她。
謝安用食指勾了勾眉峰,又去挑著劍上的穗子玩,「嘁」了一聲,「跑那麼快,怕爺吃了你?」
琬宜隱約聽見他在說什麼,但沒敢停留,急急推門而出。
楊氏剛才是給她燒好了洗澡水,放在她屋裡的屏風後面。她領著琬宜過去,又拿了套新的褻衣和衫裙,搭在旁邊的架子上,笑道,「琬宜慢慢洗,姨母去給你做飯吃,今晚吃好的,你太瘦。裙子是姨母的,顏色不太鮮亮,你先湊合一晚,明日帶你去買幾身好看的。」
「謝謝姨母。」熱水冒著氣兒,熏得屋子霧氣朦朧。琬宜手攥著浴桶的邊沿,沖楊氏淺淺笑著,「姨母的衫裙也好看的,素雅大方,琬宜喜歡。」
楊氏更高興,過去掐掐她的耳朵尖,「琬宜真貼心。」
她沒有立時就走,怕琬宜自己弄不來,陪著她更衣入水后,又指了各個瓶瓶罐罐的用處,才轉身。琬宜下巴抵在水面,濕發散開,猶豫了下,還是出聲喚住了楊氏。
「姨母,」她蹙蹙眉頭,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謝安,「哥哥……回來了。」
「謝安?」楊氏走過去,摸摸琬宜被水浸的愈發粉嫩的臉頰,有些擔憂,「你們見面了?他欺負你了嗎。」
琬宜搖搖頭,嘴唇一不小心埋到水下,隨著說話吐了兩個泡泡,「但是他好像不太高興。」
楊氏被她難得的嬌俏逗得笑了下,安慰地撫弄她的長發,「他就那樣,整日里酸著張臉,好像誰都欠他的錢。不過你別怕,謝安本性不壞的,也聽我的話。姨母護著你呢。」
琬宜彎眼,乖巧點頭,「姨母安心,我肯定和哥哥好好相處。」
楊氏有兩個兒子,都不是什麼省心的性子,身邊冷冷清清了好多年,現在看著柔順懂事的琬宜,打心眼兒里喜歡。兩人又說了些旁的,楊氏囑咐了幾句,這才離開。
屋子裡就只剩她一個人了,不用再提心弔膽,剛剛吃飽飯,現在還有熱水澡。琬宜掬了捧水淋在頭頂,任溫水順著鼻尖淌下,心裡安然滿足。
她想,到底還是幸運多一點的。
.
廚房裡,楊氏正舀了勺湯試鹹淡。謝安本不願動彈,可被楊氏拉著,不得不過來幫著燒火。
他年輕體熱,脫了外衣,袖子挽起露出結實的手臂,上面被火烤的蒙了層細汗。拾起根柴火棒子,在膝上一劈,輕鬆斷成了兩截,再隨意扔進火堆里。
楊氏瞥他一眼,勺子敲了敲鍋邊,「你怎麼每天都苦大仇深的,能不能笑一笑。」
謝安「唔」了一聲,嘴角扯扯,皮笑肉不笑,「我笑的好看嗎?」
「你真是糟踐了這張臉。」楊氏斜他一眼,把蔥花撒進鍋里,「怪不得人家張家姑娘要跟你退親,哪家姑娘願意嫁個板磚臉。天天陰陽怪氣的,煩死個人。」
謝安沒在意楊氏損他,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前半截,「張家來跟咱們退親了?」
楊氏皺眉,「嗯」了聲,把鍋蓋扣上,奇怪看他,「你怎麼突然又高興了?」
謝安手摸摸鼻子,把笑斂回去,淡淡道,「還行吧。」
楊氏哼了聲,不再理他。
今天吃小燉肉,加足了料,醇香的味道從罈子蓋兒的小孔那裡飄出來,勾的人眼饞。謝安把柴火弄得足夠,手在衣擺上拍了拍,拿了筷子想去挑一塊。肉質酥爛,他力道沒控制好,戳碎了塊,再去揀另一塊的時候,被楊氏拍了下手背,「幹什麼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