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戰爭

65.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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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京城的繁華,人丁稀少,山脈綿延,風像刀子一樣,半點不知溫柔,只顧颳得人臉頰生疼。她還穿著兩個半月前的衣裳,髒了沒洗過,破了沒補過,臉上髒的看不出本色,只剩雙眸子還算出彩。有些黯淡的頹色,因為寒冷,裡頭聚著水兒。

五官娟秀,氣質柔和淡雅。狼狽,但也是個美人兒。

兩個半月前,琬宜還是廣郡王府的五姑娘,雖然庶出,卻也是金枝玉葉。她原本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湘瀠,沈湘瀠。

她父親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沈祿之,從二品官職,皇親貴胄,襲父爵,手握重權。

她幼時便就被許給昭郡王庶子江青城,那男子斯文俊雅,進退有禮,眼中總是含笑,連主母都說,江青城以後定為人中龍鳳。

琬宜一直都覺得自己命中帶福,她生來嬌貴,姐妹和睦,主母良善,許配的夫君想必也會對她不錯。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給她一個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溫言愛笑,父親對她好,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從未曾受過別家高門大院那樣的欺侮。

那時候,琬宜每日無憂無慮,彈琴看花,讀書習字。她以為,下半輩子也會一直這樣,看得到的榮華富貴,雖平淡,但無惱人的波瀾。

她沒什麼好本事,也少了顆七巧玲瓏心。姐姐們說,「阿瀠太柔了,以後怕是會被夫家欺負,要學著厲害點兒。」琬宜聽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彎眼,純凈的像是青瓷盆里養著的梔子花。

笑談而已,可誰想到,變故真的來的那樣快。平地波起,頃刻間便就毀了一切。

而毀了這一切的,是那個被誇讚「以後定會為人中龍鳳」的江青城,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親,那個被廣郡王視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條莫須有的罪狀,聖上龍顏大怒,不等父親辯解,就判了她廣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滿門抄斬。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輕飄飄幾句話,世間再無廣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為外出上香,僥倖逃過一劫。

那時琬宜眼前暈眩,手腳一片冰涼。她眼睜睜看著官兵擁堵在她家門口,姐妹親人哭著被推搡捆綁,鍍金的匾額摔落在地上……那場景,無論何時想起來,琬宜都覺得痛徹心扉。

就好似原本賴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倒塌。

淚模糊了雙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緩過神,倉皇逃脫。她沒曾想過該去哪裡,過何種生活,又不敢拋頭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遠處走,風餐露宿,心驚膽戰。

琬宜不知遠在邊關的兄長是否活著,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親人覺得苦悶,父親蒙冤,被親近之人捅刀子,她憤恨悲傷……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開始時,每天都是煎熬。

後來,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無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變得堅強。

無頭蒼蠅般的,兩月後,她走到了玉門關。看著沙洲蒼涼,大漠孤煙,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麼,心底生出了一絲希望。

廣郡王年輕時曾出兵征討過西北邊界的匈奴,回家時帶來一房妾室,就是生養了琬宜的姨娘。

小時候,閑來無事時,姨娘便就抱著她說以前的閑話兒,說她在故鄉臨安時,曾有個閨中密友,從小長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親姐妹。她隨廣郡王離開時,二人均是淚灑長亭。

那女子姓楊,後來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謝。琬宜還記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時,眼裡的淚光,她說,「要是有一天,阿瀠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隨口一說而已,誰人都知,這可能微乎其微。而這一天,琬宜卻真的來了臨安。只是並不風光,是來投奔。

這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該去哪裡,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試一試吧,萬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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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楊氏,這戶人家並不難找,甚至輕鬆的讓琬宜有些吃驚。

當時姨娘與她閑聊時,提到關於楊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溫和善良,讀書不多,但懂事有禮,勤勞操持不說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會縫針繡花。

琬宜在心中描繪的關於她的形象,是個純樸的婦人,或許不似姨娘那樣細膩漂亮,但也不會難看,鄰里和諧,與人為善。但是一路打聽過來,卻大相徑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親的?投謝家的親?」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頷首,「謝家楊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聲,擺擺手,「勸你別去了,八成要被趕出來,嘖,謝家小子,可混著。」

琬宜心驚,躊躇著下一句還沒出口,那人又端詳她一會,再問,「你真是來投親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張,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東頭飛馳而來三匹黑馬,踢踏而過,她還沒來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塵土。

打頭的那人黑衣黑褲,面色冷峻,眼尾輕挑,目不斜視。露在外面的手卻是白皙,手背青筋明顯,修長指尖捏著柄長劍,從人群中過也沒有要收收劍鞘的意思。

後面跟著兩個男子,也不是什麼明亮的打扮,三人面無表情奔過,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

為首男子劍上的玄色穗子擦著琬宜臉頰過去,她驚呼一聲,倉皇後退一步,堪堪站穩。恍惚間,琬宜好像看見了那人回了下頭,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馬蹄聲聲間,她似是聽見那男子頗為不屑地轉回頭,從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氣。

和她說話那人反應倒是快,躲到了街邊的店裡,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著風。

琬宜咳著,聽那人邊扇邊罵,「謝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個去門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暈暈乎乎的,琬宜腦子裡就剩一句話,「依律令,鬧市縱馬,監.禁十天,罰白銀二兩。」

有人聽見她的小聲,嗤的一下笑出聲,「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頭,那人眯眯眼,手指著謝安離開的方向,黑馬屁股肥碩,拐了個彎,三人消失不見。他說,「就那祖宗,整個臨安,誰敢惹?不要命的人,瘋子都懼。」

有人附和著,三言兩語后,人群嘆息著轟散。琬宜擦了擦臉頰,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想,要是以後真的能留在臨安,還是避開他些吧。是叫謝安?

最開始和她說話那人過了會又轉回來,拿著面帕子,邊擦臉邊跟她比劃,「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無人煙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牆外面種一顆芙蓉樹,不過樹死了,上面有隻野貓絮了個窩。」

話了,他頓了頓,又補充,「姑娘,機靈著點,要是人家趕你,你可早點走。謝家小子就是個酸臉猴子,脾氣沖的一點就著,犯起混來,他娘都沒辦法。」

琬宜認真地聽他講,把那些特徵記在心裡。道了謝后,摸索著去尋。

她的心裡其實是忐忑的,那人反反覆復地提著謝家小子,難不成……真是個瘋子?

嘆了口氣,琬宜不再去胡思亂想,反正不管怎樣,都要去試試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邊水淺的地方,洗了洗臉,露出清麗的眉眼來。頭髮亂糟糟的,她耐心地一點點理順,又從旁邊樹上折了根枝條做簪子,綰了個精巧的髮髻。

黃土小路,一眼望不到頭,旁邊樹木稀少,偶爾一朵野花。琬宜垂著眸,斟酌著待會的用詞,小碎步地往前走。雖然家境落敗,但十幾年來養出的端莊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麼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這麼副好皮囊了吧。

而內里的靈魂,行將枯萎,只剩最後的執拗吊著。姨娘臨走前與她說,「世事艱難,好歹活著。最好活的高興些,不為別人,為自己。」這句話,她本來覺得很容易的。

那人沒騙她,謝家果真好找,不過也沒他形容的那麼慘淡。籬笆牆裡一窩小雞崽,旁邊一隻引吭高歌的大白鵝,看起來倒是蠻有小農院的煙火氣,不像是周圍景色般的蕭條。

琬宜站在院門口,緊張局促,一時不敢進去。她用指尖把碎發挑到耳後去,屏著呼吸,挨著大門往裡面瞧。裡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有道婦人的溫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嘆氣,和旁邊的人試探著,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麼。那人拒絕,她便又是嘆氣。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會,終於弄明白,裡面的是在退親。

給誰退親呢……那個混不吝的謝家小子嗎?

再然後,便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摔門聲。琬宜無助捂著耳朵,眼睜睜看著窗框震了三震,心裡就一個念頭……完了。

被謝安這麼一嚇,琬宜清醒了大半,她撐著胳膊坐起來,時不時往窗外掃兩眼。對面就是謝安的屋子,可從始至終,那邊的燈就沒亮起來過。

琬宜知道,謝安這次是真的火了。

也是,那麼霸道性子的人,說一不二慣了,現在猛地出了這麼大糗,面子裡子全丟的一點沒留,肯定會惱羞成怒。

琬宜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一宿睡睡醒醒,一直在心裡琢磨著該怎麼和謝安道歉,可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辭,卻根本沒了說出去的機會。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蒙蒙亮就起來,楊氏說,謝安已經出門了。

琬宜失落一會,打起精神,想等著他晚上回來再解釋。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回了他,可謝安臉色冷淡,瞧都沒瞧她一眼,轉身就進了屋子。

……琬宜心裡有點難受。

男人嘛,好面子,琬宜在心裡給自己鼓氣,明天再早起一點,一定能和他說句話。

這天早上,琬宜天不亮就起來了,她怕冷,沒動彈,只點了屋裡的燈,抱著阿黃盯著外頭。

謝安那邊一直沒動靜,過了好一會,正屋門開了,楊氏打著哈欠到了院子里。琬宜滿意摸摸阿黃的腦袋,「總算能堵到他了。」

她沒再等,利落穿好衣裳,隨便梳了梳頭髮就跟著去了廚房。楊氏怕琬宜再著涼,沒讓她幫多少忙,自己一人忙活。琬宜轉了圈兒,拿了簸箕坐門外頭剝豆子,眼睛瞧著謝安的屋門。

天光大亮,饅頭和肉湯都熟了,謝安還是沒出門。琬宜有些沮喪,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屋裡,楊氏喚她一聲,「琬宜,去後園子里給姨母拔根蔥。」

琬宜應一聲,起身撫撫裙擺,匆匆往後走。可等她回來,就不多會兒的功夫,謝安又走了。楊氏擰著眉喊他,「湯都做好了,好歹喝一口再出去,你著急個什麼勁兒?」

聞聲,琬宜吸一口氣,急急回頭,只看見他揮揮手的背影。然後把劍掛在腰間,扯著韁繩翻身上馬,轉眼便就只留一陣揚起的灰塵。

……琬宜手裡捏著蔥葉子,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她差不多明白了,謝安這是在躲她,明擺了不願意看見她。肩膀瞬間塌下來,琬宜揉揉眼角,幽幽嘆一口氣。阿黃睡飽了擠出門縫,顛顛跑她腳邊來,琬宜彎腰抱起它,蹭蹭它的臉,神色無奈,「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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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門裡,謝安也不好過。他背靠在椅子上,腿搭著桌沿,一手懶散枕著後腦,另一隻捏著賬本,心不在焉,視線飄忽不定。

看了半個時辰,一行字都沒入了眼,至於心裡想著什麼,謝安自己都不清楚。心口堵了團莫名其妙的氣,他舔了舔唇,緊閉上眼,左手煩躁將賬本甩出去。

春東剛好推門進來,差點被砸到眼眶。他搓搓手,瞄了眼散落一地的紙張,吸口氣,而後小心翼翼試探問一句,「哥?」

謝安懶得理他,手揉著額角,聲音狠厲,「沒事就給老子滾!」

這語氣太沖,春東不敢觸他霉頭,有事也不敢說了,嘟囔一句,懨懨退出去就要合上門。動作剛做一半,裡頭人又改了主意,「回來!」

「……」春東摸摸鼻子,萬分後悔現在上了樓。但是謝安正偏了頭盯著他,再出去已經晚了,春東嘆口氣,慢吞吞走他面前去,「怎麼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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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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