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過火

9.過火

當然沒有人會等他吃飯。

謝安本來想立刻就走,但是提著劍在院子里轉了一圈,還是晃悠進了廚房。桌子上擺著半盤子饅頭片,裹了蛋清,炸的金黃酥脆,摞的整整齊齊。

他回頭看看,門口沒人,只一隻雞在啄地里的草籽。謝安到旁邊布袋子里拿了三顆玉米粒兒甩過去,把雞趕跑,又裝作很不在意的樣子,抓了塊饅頭塞進嘴裡。

一套動作下來,謝安恍然發覺自己的蠢。他這是裝給誰看?

舌尖上有香香甜甜的味道,外面脆,裡頭卻是綿軟。平心而論,第一次做,這樣算是不錯的。

謝安眯著眼看天,雲層稀薄,陽光一如既往燦爛到耀眼。他手指纏著劍上的穗子轉了圈,咽下口中東西,頗為不屑哼了聲,「爺就不該吃,真他娘的甜。連個飯都不會做,這女人,誰娶誰倒霉。」

大白鵝跟著他踱步,地上落下兩道影子。謝安狀似不經意左右看看,沒瞧見那抹身影,舌頂了頂腮。他垂下眼睛,又嘟囔句,「跑哪兒去了,大早上就不著家,誰娶誰倒霉。」

……風吹過來,隱約傳來幾聲貓叫,鼻端隱隱有咸腥的氣味。

謝安身形一頓,恍然明白過來。他手勾了勾額角,沒往拴馬的那邊走,轉了個身看向牆角,果不其然瞧見在喂貓的琬宜。

她攏著裙擺蹲在陰影下,頭髮耷在肩側,手邊一個小碗,裡頭是昨晚剩下的幾條小銀魚。

而那隻平素氣焰囂張、對誰都愛答不理的野貓正乖順伏在她的腳邊,不時昂頭叫一聲,粉紅舌尖輕輕舔琬宜的手指。她淺淺笑著,側臉乾淨又美好。

謝安手指動了動,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獃獃愣在那裡。

不多時,銀魚快吃完,野貓意猶未盡。琬宜摸摸它腦袋,想起廚房裡還有幾條沒做的魚。放了一晚上,怕是已經不新鮮了,姨母待會許是要扔掉,正好給它吃。

她咬咬唇,輕聲說,「你在這等我一會。」

野貓叫一聲,算是答應。琬宜彎眼,纖細手指捏捏它耳尖兒,「真乖。」

隔了不遠看著這一幕,謝安心裡頭有些不舒服。他又想起了昨晚上琬宜生硬把他關在門外的事,再對比現在的低眉淺笑,謝安手指捏緊了劍鞘。

他在心中不乏酸味和怒意地想,這什麼女人啊,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住他的,最後對他還不如對一隻野貓。真是……

謝安還沒來得及繼續想下去,那邊琬宜已經起身。她轉臉,正好對上謝安直勾勾盯著她瞧的眼睛。腳步一頓,怔在那裡。

琬宜還記得昨天謝安在她窗戶前撂的狠話,「以後再不給她一個好臉色」,她是信了的。

謝安向來惡劣,經了那件事,怕是煩透了她。琬宜不想與他硬碰,便垂了眸往牆邊再站了些,想等他走了再進屋子。

看她這樣,謝安心裡那股邪火噌噌往喉嚨上頂。現在掉頭就走太沒氣勢,他咬了咬后槽牙,目不斜視從她身前走過,到一丈外的地皮上,狠狠撕了一把草。

回來時,謝安仍舊沒給琬宜一個眼角,但是腳卻暗中下了絆子,踩了腳那野貓的前爪。

貓吃痛,嗷的一聲跳起來。轉身上樹,消失不見。

琬宜愣愣看著眼前的一切,雲里霧裡摸不著謝安想做什麼。

不一會,他走到了馬前,琬宜偏頭看過去,瞧到謝安把手裡那把草硬生生塞進黑馬的嘴裡,然後翻身上馬,揮鞭即走。背影一如既往的挺直,脖頸修長。

琬宜揉揉眼睛,輕輕嘆了口氣,「幹什麼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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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過了半月。滿月成了彎月,鐮刀似的掛在天邊,細細一條。

期間楊氏帶著琬宜去了街上幾次,給她買了幾件裙子,還有簪子耳墜,姑娘家要用的東西,一樣不落。琬宜相貌本就清秀妍麗,稍作打扮,不用塗脂抹粉便就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

她讀過書,被悉心教過規矩,舉手投足間有自己的恬靜韻味。美而不俗,俏而不妖。

而謝安果真不她好臉色了。

有時候碰面,琬宜好脾氣地沖他笑笑,他也理都不理,唇抿成一條線,走路快的像陣風。這樣的事情有了幾次,琬宜就也不再去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遠遠看見謝安回來,她便尋個借口回自己的屋子。迫不得已面對面時,她就垂著脖頸,像只乖巧無言的兔子。謝安盯著她的發頂,心裡暴躁地想罵人。

爺是爺們兒,爺就算哪裡做的不對了,你也不能這麼跟爺過不去啊?蹬鼻子上臉順桿爬,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給爺個台階下,能死嗎?

琬宜不知道謝安心裡嘀咕些什麼,她只瞧見他繃緊的腮,還有偶爾凝在她背後的熱辣眼光。不懷好意,兇狠的像匹狼。琬宜更不敢和他說話了,甚至連對上他的眼睛都覺得難受。

謝安也生氣,脾氣越來越糟,在外面半天都沒一句言語,春東被他渾身的冷意嚇得直哆嗦,連翠翹都不敢去找了,老老實實留在小九門看場子。

而好的一面就是,因為管事的冷臉,這半個月來都沒人敢尋釁滋事。

回家后,謝安不敢對著楊氏發脾氣,又不想對著琬宜發脾氣,就自己生悶氣。劈柴的時候沒控制力道,半根柴火飛出去砸到了鵝窩裡,白鵝嚇得七天沒下一個蛋。

琬宜想,怪不得謝安二十歲都娶不到媳婦,這樣的男人,誰敢嫁吶。

不過也好,謝安理都不理她,也不再找她的麻煩,日子又變得輕鬆愜意起來了。

直到有一天,謝安混不講理,拆了門口樹上野貓的窩。

琬宜在門口抱著無家可歸的貓坐了一早上,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去和他問清楚。

這天天氣好,謝安心情看樣子比以往要好了些,眉眼間的神態輕快了幾分。快到了要睡的時間,他搬了個凳子,坐在屋門口給馬調草料。

臨安在高山上,晚上的風涼颼颼,謝安把袖子挽起來到肘彎,露出精壯的小臂。他常年在外風吹日晒,但卻比一般男人要白的多,用力的時候,胳膊上隆起一條條青筋。

琬宜躊躇著站在他身後,攏緊了前襟。

屋裡點著燈,在謝安的位置能清楚看見琬宜的影子。和他的有些重合,長高了一點,也沒最初時那麼纖弱,手指不安地攪著落在腰間的頭髮,矜持局促。

他挑挑眉,裝作不知道。

風吹過來,把他身上的味道送至鼻尖,剛換洗過的衣裳,還帶著點皂角的清香。琬宜深深吸一口氣,往前邁一步,喚他,「哥哥。」

正忙著的男人渾然不覺,直到料都弄好了,他才懶散抬頭,斜睨她一眼。下巴稍揚一下,一臉「有事說事沒事快滾」的表情。

琬宜手指攥緊了袖口,齒咬咬唇,半晌才吐出口,試探的,「阿黃的窩,是你弄走的嗎?」

她好久都沒和他說話了。謝安察覺的出來琬宜並不高興,但是這摻雜著少許不悅,卻依舊平和舒緩的語調依舊讓他唇角不自覺扯了抹笑。又被很快壓下。

再對上她眼睛時,謝安還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他小指掏掏耳朵,愛理不理,「阿黃是誰?」

「貓。」琬宜撩開吹亂在臉上的髮絲,抿抿唇,「咱們門口的那隻野貓。」

「哦。」謝安應了聲,拍拍手站起身,並沒有要回答她前面問題的意思。他舒展下筋骨,去拿旁邊的草料袋子,再掀起眼皮兒,「哎,你站這兒幹什麼啊,忙著呢,沒點眼力見兒?」

這語氣有些凶,琬宜聽在耳朵里,但沒動。謝安眼睛眯一下,過去扶著她肩膀把人轉了個個兒,隨便指了個方向,「哪涼快哪呆著去。」

他手下沒用多大力,手心上的熱度透過布料到她皮膚,琬宜顫了一下。她心裡難受,抬手擦下眼角,再轉身看他,「謝安,阿黃的窩呢?」

連名帶姓,再沒像以前那樣喚他哥哥了。謝安舌頂頂上顎,心裡忽的煩悶,他站直腰板,一手插在腰間。個子太高,擋住了屋裡暈黃的燈光,琬宜整個在他的陰影下。

謝安的語氣又急又沖,「那隻野貓的窩沒了,不是被風吹了就是被雨颳了,要麼就被它自己踹下來了,關老子什麼事?」

琬宜怔一下,咽下喉嚨里的酸意,與他講道理,「昨天還在的,昨晚上沒下雨,沒颳風,可早上就沒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阿黃在那裡住了好久了,從沒弄翻過,謝安,你好好想想,有沒有見過那個窩。你說個地兒,我自己去就成。」

「所以你就來找我?」謝安俯身湊近她,「你腦子裡怎麼想的,跟爺說說?」

琬宜聲音顫一下,小聲哀求,「謝安,你別鬧了。」

謝安手摸摸鼻子,似笑非笑,「我要是不還你,你怎麼辦?」

琬宜僵在那裡,半晌沒有言語。她頭髮長,幾根被風吹著蹭到謝安的手上,酥麻痒痒,他心裡一軟,語氣也放輕柔幾分,可還有些強硬,「說話啊。」

姑娘依舊沒理。

琬宜心中委屈。她來找謝安,本就沒抱什麼希望。她知道,姨母對她再好,她也只是寄人籬下,謝安想做什麼,愛做什麼,她根本無權干涉。但他的態度,著實傷人。

讓她覺得,她很多餘,惹人討厭……

眼裡淚意湧出,琬宜強忍著沒讓它落下。旁邊傳來聲貓叫,然後一陣風刮過來,黃色野貓撲到她腿上。琬宜唇抖了抖,彎身把它抱起來,環在臂彎里,盯著謝安的眼睛。

謝安終於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察覺到她眸子比以往更加黑亮,脖頸間沒被頭髮遮擋住的肌膚白嫩纖細,脆弱的好像一碰就會破。

心裡驀然間竄上股酸澀,謝安腦子一懵,恍然發覺自己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鬼話。

琬宜嘴唇動動,沒說話,嗓子眼裡溢出一聲嗚咽。她捂住唇,沒再說別的,匆忙轉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剩下謝安愣愣呆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心裡就一個聲音,娘的,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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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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