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旱魃出 燒屍體
玉璇道長連喝了滿滿的三盞水,才把茶盞和大葫蘆放下。她抬頭打量頭上的日頭,起身,走到山崖邊朝著七重樓望去。
龍池見到她打水的兩個大木桶此刻出現在山峰上,裡面還有小半桶水,上面蓋著荷葉,知道大家不缺水喝,便不再理會。她嫌這裡熱,走到三途道長身邊,說:「師傅,我回去埋屍體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趕緊把自己去鎮上遇到的那伙人以及八門坊的情形都告訴了她師傅,然後便要回去。
玉璇道長叫住她:「小池子,你稍等。」她扭頭對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道童喚道:「卦初」,吩咐他:「你跟著龍池一起去,找村民們買些柴火,把那些屍體一併燒了。」
卦初應道:「是。」
龍池驚訝地問:「燒了?」
玉璇道長說:「對,燒了。」
龍池不解,「為什麼要燒了?」燒屍體特別臭。這次八門寨死傷了那麼多人,撈上岸都能堆成屍山,先不說要耗費的柴火村裡夠不夠,那味道估計全村的人都受不了。況且,幾乎所有人都對自己死後的事看得無比重要,燒別人屍體就等於斷別人的來生來世、生生世世,除非是天大的仇怨,否則不會輕易燒屍。她如果把八門寨的人屍體燒了,八門寨回頭能來找她拚命,說不定憤怒之下會牽怒到提供柴火的村民。屠村這種事,他們又不是沒幹過。
鄰村的陰陽先生說道:「看這日頭和暑氣,七重樓上當有旱魃無疑。」
龍池更加不解,說:「旱魃又不會下船,有旱魃和燒屍有什麼關係?」
陰陽先生拈著鬍鬚說道:「七重樓的傳言由來已久,鮮少有人知其來歷,不過,從船上的陰氣和鬼霧來看,當是艘鬼葬船。鬼葬船養屍護船並不罕見,但要養出旱魃……」他說到這裡,含笑朝玉璇道長看了眼,似想來個拋磚引玉請玉璇道長說上一二。
龍池更加糊塗了,問:「養旱魃怎麼了?」
陰陽先生很是感慨:「這七重樓居然能同時養出這麼厲害的鬼和旱魃,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玉璇道長沒理會陰陽先生,對龍池說:「七重樓能養旱魃,養出其它屍怪不在話下。這一次八門寨劫七重樓是兩敗俱傷,無論哪一方勝出都需要補給,那些屍體正好為他們所用。八門寨的人生前作惡多端,別指望他們死後能夠消停,一把火燒個乾淨,就當是為民除害了。」
龍池問:「如果八門寨報復,殺到灘涂村來怎麼辦?我能跑能逃,村民們可逃不了。」
黎唐先生用羽毛扇點點龍池,很是悠哉地拖長調子說:「老話說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龍池看向她師父,喊了聲:「師父?」她聽師父的。
三途道長點頭輕輕「嗯」了聲,說:「去吧。」
龍池見連自家師父都發話了,只能照辦。
她下了山峰,叫上掀起衣服扇風的二狗子,帶著卦初回灘涂村。
王二狗一路小跑地跟在龍池的身後,說:「小池子,有鬼的地方陰氣重,陰冷陰冷的,怎麼這七重樓就這麼邪門,不僅不冷,還熱得要死。」
龍池回道:「師父他們說七重樓上有旱魃。」
王二狗跟得更緊,問:「旱魃?就是那引發旱災要用火燒掉的旱魃?我記得大前年下游的趙村才燒過旱魃。」
龍池頭也不回地說:「那不是旱魃。」
王二狗說:「誰說不是,燒完了就下雨了。」
龍池說:「那都是巧合。」
王二狗對龍池還很信服的,他說:「當時趙陰陽讓開的棺燒的屍,大家都說是旱魃,趙陰陽也沒反對,再加上燒完后就下雨了,大家都以為是真的鬧旱魃。」他不解地說:「不是旱魃,趙陰陽燒它做什麼?」
趙村燒旱魃,龍池忙著埋從上游衝下來的屍體,只有二狗子去了,她沒去。後來她師父回來,聽她說起這事,告訴她,那不是旱魃,只是因死者怨氣不散,又沒能被好生安葬,發生了屍變而已。
龍池說:「我後來遇到趙陰陽問過他,趙陰陽說那是蔭屍。老阿婆生前受到兒孫虐待,含怨而死,他兒子為了省錢沒給她好生安葬,葬的那塊荒地正好是在低洼處,山上的水滲進去把棺材泡了。」
她頓了下,繼續說:「水聚陰,再加上老阿婆怨氣不散屍骨不化,便引起了屍變。蔭屍張嘴吃子孫不可信,但屍變的地方,風水必然遭到破壞,成為凶煞之地。一旦老太太的道行夠了,就該破棺出來害人了。她泡在水裡,是濕屍,關節都還能靈活運動,可比那些四肢不能彎曲的乾屍難對付得多。」
王二狗恍然大悟地點頭,說:「原來如此。」
卦初豎起耳朵,全神貫注,聽得格外來勁。他打小就住在道觀里,那是塊風水寶地,不要說屍變,連只遊魂都見不到,他還小,師兄們出去抓鬼滅屍也不帶他去,他唯一長見識的地方就是灘涂村了。
他們三人到了灘涂村,先是直奔葫蘆井,三個人趴在井邊,伸手在井裡捧水喝。
卦初到井邊時,還想找打水的工具,待看到龍池和王二狗都趴在了井邊大口地喝水,他渴得嗓子都冒煙了,也就不管了,把道袍的下擺別在腰帶上,俯身就去喝水。
恰逢村長路過,他上了年歲,年神不太好使,遠遠地看到三個人趴在葫蘆井邊,從旁邊一戶農家屋檐下堆柴火堆抽出根柴火棍子,大罵著直奔過來:「小兔崽子,幹什麼呢!那可是我們村的寶井,救命的寶貝,你們這些小王八犢子……」罵到這,看清楚站起來的那人的背影,頓時罵得更凶了:「二狗子,你這個鬼煞星,老子……」趴在井邊的人又爬起來一個,是龍池。村長的罵聲頓時咽了回去,那臉色露出點尷尬,說:「小池子,你怎麼跟著二狗子胡來呢。」掄起棍子就要去打二狗子。
二狗子靈巧地一個閃身,把還趴在井邊喝水的卦初拉起來,擋住村長。
卦初的嘴角還掛著水珠子,道袍的袖子也濕透了。他那白白凈凈的臉臊得通紅,說:「村長,我……我們太渴了……」趕緊作個道揖,連連躬身致歉:「對不住,對不住。」
村長見到卦初,那態度頓時大變,和顏悅色格外熱情:「原來是小道長,沒關係,沒關係,儘管喝。」
龍池說:「村長,買柴。」
村長像有什麼稀奇似的看向龍池,問:「你買柴?」
全村上下最不缺柴燒的就是她。上游每年不知道沖多少木頭下來,她撈上來,扔在岸邊,晒乾后劈來當柴燒。屍灘子上橫死的人太多了,除了有道行的龍池和惡鬼投胎的王二狗,村裡沒誰敢去屍灘子揀東西。那些被水衝下來的船木頭堆成山,也沒誰敢去動。
龍池說要買柴,村長打心眼裡覺得她在說笑話。
龍池沒錢,伸手朝小道士卦初一指,說:「他買。」
卦初雖是個年齡比龍池還小的道士,但他每季都要來給龍池送五色米和衣物,村裡的人都認識他,有太平觀的招牌在,村長二話沒說,當場答應,說要多少有多少。
龍池對卦初說:「你就在曬穀場收柴火,收好后,讓二狗子幫你搬。村民們把柴賣給你,別的事就不管了。」她對村長說:「村長,你也別問卦初買柴做什麼。」說完,又趴在井邊喝了滿肚子水,這才往屍灘子去。
村長知道干他們那一行的避諱多,也不多問,熱情地幫著卦初買柴。
龍池來到屍灘子邊上,抬眼朝江里望去,那情形比發洪水還慘。有許多屍體已經衝到了屍灘子上,一起衝上來的還有碎散的爛船木頭。江面上也飄滿了木頭和船,死的人太多,陰氣太重,再加上屍灘子這段河本也就不是什麼太平地段,如今木頭把江面遮住了,又過了正午陽氣最濃的時候,江底下的那些游屍也不甘寂寞地出來了。大塊的爛船木頭在江面上打著轉,朝著飄在江面上的屍體靠過去,待爛船木頭靠近屍體后,那屍體就像是被大魚從水底咬住似的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當然,拉走屍體的不是魚,而是水底下的游屍。
龍池撩起袖子,捲起褲腿,去到岸邊,準備先把衝上岸的屍體拉上來。
她走到最靠岸的那具半泡在水裡的屍體,剛要伸手,就被那屍體的死狀嚇了一跳。
通常來說,她在江里撈上來的都是被水匪殺死的或者是掉進江里淹死的,只要不是運氣不好卡在上游某個地方泡了十天半月才被衝下來,基本上不會難看到哪裡去。可她面前這具水匪的屍體,那死狀真是……慘不忍睹。
醬板鴨的顏色,但醬板鴨比起這位還要豐滿幾分。這人呈黑褐色,渾身乾癟得如同柴和棍子,那臉如同一張皮裹在骷髏上,眼窩已經陷了下去,但眼珠子還在,只不過已經幹了。即使已經成了風乾的模樣,仍能看出他的表情,呈極度驚恐狀,五官扭曲,大張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手腳呈詭異的扭曲狀,顯然死得極其痛苦。
龍池看這死狀就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七重樓上的鬼一涌而上,從他的嘴裡鑽進去,把他整個人吃得只剩下一張皮,最後才從他的七竅中鑽出來。龍池拔出背在身後的劍,對著屍體輕輕一劃,便將他的肚子和胸膛一起劃開,它的肚子里空蕩蕩的,內臟已經全部沒有了,只剩下骨頭撐著皮和乾枯的肌肉,那風乾般的屍體內部布滿了尖利的牙齒印。
這人死得慘,七重樓上的鬼也是格外的凶。
龍池收劍回鞘,俯身把這屍體往岸上拖。這屍體比她想象中還要輕,大概只剩下二十來斤重,她一隻手就拽動了。她左右兩隻手,各拽一具屍體拖到岸上,把他們整齊地擺成一排,方便清點。
屍灘子常年有屍體,徘徊在附近的魑魅魍魎特別多,她如果不清點好數量,指不準就會出點什麼亂子。多幾具或少幾具還不算什麼,她搬一具回來,那些東西給她拖一具走,那才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