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三伏天 看戲熱

8.第八章 三伏天 看戲熱

龍池從沒指望他們能告訴她什麼消息。

她雖然會給八麵坊的人收屍,八麵坊也會給他們師徒一點面子,彼此間留點餘地,但無論是師傅的教導還是她自己都和八麵坊不對盤。她看不習慣八麵坊行事,再加上她是和被八麵坊殺死的人一起衝到屍灘子上,被師父揀到收為徒弟的。她無數次地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親就在當年的那些屍體中。八門寨勢大,他們師徒奈何不了,但不妨礙她給他們添堵。他們不是吃素的,她干過的事,一查便知,只不過事情並沒有鬧得太過分,還不到翻臉的地步。

八門坊今天格外冷清,街面上幾乎沒有行人,許多鋪子都關門了,只留下酒樓和客棧還開門做生意,但店裡一個人都沒有,只剩下兩個跑堂的夥計坐在那打瞌睡。

八門寨劫掠來的許多物資都是從八門坊賣出去,往來行商把八門坊稱作黑市,每天從各地來的行商絡繹不絕,許多八門寨的水匪也會到八門坊消遣,逛賭館和妓院,或喝酒猜拳。水匪、各路行商,以及往來行人,使得八門坊車水馬龍,日夜喧鬧不休。

然而,今天的八門坊卻冷清得宛若一座死城。

路上沒有人,龍池大搖大擺地翻牆進入八門寨經營的客棧。

客棧里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她把客棧的房間都翻了一遍,沒找到一個客人,房間里也有沒行李。

那些常駐客棧買贓物做轉手買賣的人都不見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樓不需要銷贓嗎?

既然劫七重樓的消傳已經傳開,照理說該有很多人奔著七重樓的贓物來才對。

忽然,她的腦海中靈光一閃,頓時明白過來,低罵聲:「笨,肯定是都趕到八門寨等著去買貨去了。」再加上八門寨劫七重樓死了那麼多人,損失慘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龍池沒必要再在八門坊逗留,她剛要折回去,一轉身就見到一個瘦竹竿似的老頭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身後。

這老頭的一隻眼窩深陷下去,另一隻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隱約泛著幽幽綠光。他的臉上溝壑密布,大大小小的傷疤不計其數,使得臉都變了形。大概是上了年歲,又或者是身體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彎,背也有些駝,身上還有種很不好聞的腐朽味道。這味道,龍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屍臭味。

身後乍然出現一個人,著實把龍池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聲:「九爺好。」

朱明龍,朱掌柜,八門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於是又有人稱他為朱九爺。據說朱九爺年輕時長得非常俊,家境殷實,有一個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親,未婚妻被同城一戶更有權勢的人家搶走,未婚妻是個性子烈的,一頭撞死在那家人門前的石獅子上。朱明龍氣不過,打上門去,反被對方挖了一隻眼睛,打斷了腿。朱明龍拖著一身傷來到八門坊,在鎮子外的亂葬崗住下了。亂葬崗有個怪老頭,龍池小時候還見過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從那時候才知道,世上不僅有死後修鬼道的,還有生前就開始修鬼道的。她對那怪老頭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一具將死的身體裝著一隻可怕的鬼。朱明龍拜了怪老頭當師傅,本事越來越厲害,面貌越來越醜陋,身上的屍臭味也越來越重,據說他們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這樣的。修行鬼道的,什麼時候屍解,什麼時候修行大成。龍池的理解就是他們什麼時候死,什麼時候變得更厲害。

朱明龍只剩下左眼,他那隻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龍池,緩緩轉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龍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龍的身後,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說:「九爺,大家都在傳灘涂村是塊風水寶地有龍脈,我聽說那也利於你們鬼道修行……」

朱明龍的眼皮又抬了抬,問:「怎麼?你師父找到真龍了?」

龍池笑著反問:「灘涂村有真龍?」

朱明龍的手背在身後,繼續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龍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後到了客棧的大門口,抬手說:「九爺,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門,一溜煙跑了。

夥計在門口探頭看了眼,恭敬地說道:「九爺,咱們是不是該給她點教訓?」這丫頭,他們一個沒注意,她就鑽到八門坊來搗亂。她這次來了,他們兄弟幾個又得把里裡外外仔細搜尋檢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麼事情來。

夥計說完,就見朱九爺幽幽地掃他一眼,當即低下了頭。

朱九爺臉上的肌肉抖了抖,拖著腐敗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棧里走去。

龍池出了八門坊,趕回灘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蘆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蘆井打滿一葫蘆水,一路飛奔地趕往小山峰。

她這一趟來回已到正午時分,頭頂的太陽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鐵匠鋪的王鐵,躲在山峰下的樹蔭下,身旁堆了十幾個拳頭大小的土瓜,他倆邊嚼著土瓜邊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進到這山裡只有餓死的份,我在這山裡,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麼樣?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沒有樹蔭,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兒踩得不成樣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觀的那群年輕道士被曬得臉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順著臉頰脖子直往下淌。

她師父三途道長和太平觀的觀主玉璣道長並排站在山崖邊上,似在低聲討論什麼。兩人後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濕透了,貼在皮膚上,露出結實的肌肉輪廓。

玉璇道長折了根枝葉茂盛的樹枝插在岩石旁,她斜靠在岩石上,坐在被樹枝撐起的那點樹蔭下,一塊絲質手帕蓋在臉上,右手正拿著片巴掌大的葉子當扇子扇風。

其他人聚在一起盯著江面,似在議論什麼,一個個的神情都非常凝重。他們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濕透,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黎唐先生更是熱得捲起了衣袖,手裡的羽毛扇不停地揮動著扇風。北堂未濟站在他旁邊,蹭點涼意,但從他那額前被汗水打濕的頭髮看出,這點涼意似乎並不管用。

龍池擠過去,朝江面上望去。

正午的陽光最盛,七重樓的陰氣也受到壓制,沒再覆蓋住整段江面。

七重樓自寶頂以下,仍被陰氣籠罩著。陽光下,寶頂上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光芒,更有一圈圈彩虹般的七彩光暈不斷地朝著周圍散開,如透明的彩紗籠罩住七重樓。光暈內,是翻滾的陰霧,光暈外,則是灼熱的陽光,有陰霧從光暈里滲出來,當場被曬得一乾二淨。

七重樓離岸邊已經很近了,它的一側被許多纖繩掛住,纖繩綳得筆直,因為相隔太遠,她看不出是什麼材質製成的纖繩,但能把這麼大的船拉住,想必應該是金屬鏈子類的東西。那纖繩直通江岸,江岸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距離遠,人又多,使得他們看起來像小螞蟻。他們喊著整齊的拉縴號子,即使隔著一大段江面,都能聽到他們的號子聲。不用想也知道,八門寨的那幫水匪正在把七重樓往岸上拽。

此刻的八門寨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江面上飄滿了爛船木板和殘核,船板間還夾雜有許多屍體。八面龍王那三層樓高的樓船不見了,龍池眼尖,一眼找到了樓船的桅杆。那桅杆從江里支出來,呈傾斜狀,正壓在江面上飄著的一大堆爛船木頭上。她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又被打壞了多少船,以至於從江岸到江面的這一段都堆滿了碎木頭,湍急的水流都沒能把這些沖走。這截江面往下,像放排似的,到處都是爛船木頭。

這麼多爛船木板和殘骸衝下去,最終都會匯聚到屍灘子上,很可能會把屍灘子那截江面堵上,她還得清理江面疏通水道。八門寨死了這麼多人,那麼多屍體衝下去,她要撈屍體埋屍體,還得去這些爛船木頭裡刨。

龍池想到自己要乾的活,頓時沒了看熱鬧的興緻,垂頭喪氣地去到玉璇道長身邊。

玉璇道長很是可憐的模樣,活像一條被扔上岸快渴死的魚。

她把背簍解下來,將裡面的東西給了玉璇道長,然後埋頭刨坑,給想喝茶的玉璇道長刨土灶升火煮茶。她剛刨好坑就見玉璇道長已經把大葫蘆里的水倒進茶盞中,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一口氣把滿滿一盞水喝個底朝天,看起來真像是快渴死了。仙風道骨什麼的,這會兒全餵了太陽。

龍池估計,她如果這會兒在玉璇道長身旁升堆火煮茶,玉璇道長能把她踹到江里去。她抬頭看看頭頂上空,萬里晴空,連點雲都沒有。

她從小住在江邊,頓時覺察出其中的異樣。太熱了!又干又熱,像要把人烤乾。守著大江,即使是在盛夏時節,也會有江風,吹來的江風中帶著水汽,稍微有點遮陰的地方,都不會感覺到熱,即使是在烈日下,最多是感覺到曬,而不是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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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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