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一盛夏,白鹿山莊濃蔭遮天,鬱鬱蔥蔥。方以智一大早起來,沿鹿湖邊繞了一圈,然後開了後門,進了沁芳園。自二位姑母出閣,母親去世后,這園子就很少有人來了,逐漸荒蕪。花草在瘋長,有的擋住了去路,有的已經萎敗。他沿著小徑上了沁芳橋,再轉過一圃修竹,卻在路的拐彎處,發現地上的小草有人踩過,留下了一條跡痕,似乎常有人來這裡。正在納悶時,看見有一個人坐在沁芳亭里,原來是父親。方孔炤朝兒子招了招手,方以智走了過去,在父親身邊坐下。方以智:「父親,我不知道你常來這地方一個人獨坐。你想母親了?」方孔炤:「也不全是。一個人坐在這裡,可以想許多事情。我也常想過去。這園子你別瞧現在這麼蕭條。你母親在日時,你大姑、二姑每年都回來,在家要住很長一段日子,還有你令則小姨也常來。沁芳園就是她們的樂園。四個人都年輕,有的是美氣和才氣,把這個園子襯得花容失色,生機四溢。」方孔炤的眼睛凝視一點,方以智從未見過父親如此的思深善懷,露出如此溫熱的神情。他伴著父親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二姑方維儀自恃才高,年輕時常常目下無人,大姑方孟氏雖謙和大方,卻也是才思敏捷,微露鋒機。只有弟媳婦吳令儀溫文爾雅,一副小學生模樣,常把妹妹吳令則帶到園子里來,虛心向二位姑娘學習。二位姑娘雖然出嫁,只要得空就回白鹿山莊,婆家不來催人絕想不到回去。她們在一起,每天自有爭不完的話題,寫不完的詩情,描繪不完的山水。有時在一起也好抬杠,和了又惱,惱了又和。端午節前,吳令儀妹妹吳令則來白鹿山莊送夏,送夏的東西主要是草帽、扇子和夏季的衣服。姊妹們盡興玩了一天,第二天,因吳令儀剛剛出嫁,要隨妹妹回家吃餿食,按規矩,端午節後娘家接出嫁女兒回家住一個月,叫「歇夏」。這可苦煞了二位姑娘,方孟式家在濟南,一時不得回,方維儀少不得回婆家去了。這可急壞了方孟式。第三天,方維儀借個理由又回來了,兩人玩了一天,總覺無趣,便商量著如何把吳令儀從娘家給鼓搗回來。那時,方孔炤剛從福建福寧任上告假回來。二位姑娘走進弟弟方孔炤書房,方孔炤連忙歇了書,招呼二位姐姐坐下。方維儀:「大弟,令儀都回娘家好幾天了,你怎麼不想她?」方孔炤揉揉眼睛,心知她倆的來意,說:「你們幾個人啦,都連到一個褲帶上去了,令儀才走了幾日,你倆就等不及了,還要讓我背一個想媳婦的名聲。」方孟式只笑不說。方維儀:「大弟,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心裡想,嘴上不好說出來。這樣吧,你去跟岳父老子和丈母娘說二位姑娘想令儀回來。」方孔炤:「你這不是讓我上套嗎?這話說得倒體面,但從我嘴裡說出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你倆呀,是讓我去現丑。」方維儀:「現丑你也得去。其實令儀早就在家盼著了。哦,忘了,把令則也一起接過來,這樣人多,玩起來也有氣氛。」到底還是拗不過兩個姐姐,方孔炤把吳令儀和小姨令則接回了白鹿山莊。方維儀望著吳令儀說:「令儀,我大弟見到岳父大人怎麼說的?」吳令儀啐道:「你這兩個人精,把你弟弟捉弄的。到了我家,臉紅得像個關公,吞吞吐吐半天,才說家裡有事。」吳令則咯咯笑個不停:「父親一聽有事,忙問有什麼大事。姐夫又怕我父親急,又改口說沒什麼大事,遮掩了半天,父親更急了。」方孟式、方維儀已是笑得前仰後合,腰都直不起來了。吳令儀似乎是發恨地:「別急著,你們倆總有事情會捏在我手裡的時候。」方維儀止住笑,一本正經地:「請弟媳息怒。其實,我們做姑娘的心裡明白,你倆新婚燕爾,《詩》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這不明擺著,你念著孔昭比姑娘想嫂子哪個輕重?佔了我們的便宜,倒還輕狂起來了。」吳令儀去追方維儀,卻被方孟式拉住。無奈,吳令儀叫著:「壞了,白鹿山莊沒家規了,我是你嫂子!」沒說完,自己倒笑了起來。方維儀遠遠地躲在樹后:「好嫂子,饒了我吧。」陳媽早已拎了酒菜茶具在沁芳亭擺下了,喚眾人過去。方維儀不敢過來,陳媽笑說:「少夫人,看在我的份上,饒你姑娘一回吧」方維儀這才怯生生地走進亭子,不敢坐在吳令儀旁邊,生怕不經意間遭吳令儀突然襲擊。方孟式接過陳媽遞過來的茶盅,漱了漱口說:「今天不吟詩,不作畫,換個新玩法。」方維儀見吳令儀已安頓下來,才抱住她,在臉上親了一口,算是和解,她提議:「今天幸得陳媽在場。陳媽在白鹿山莊呆了大半輩子,難得今天輕鬆一下,今個兒請陳媽講些世間稀奇物事。」陳媽連忙擺手:「你們都是大家閨秀,我是個粗人,聞聽的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老鼠窿里的事,擺不上桌面的。」吳令儀:「陳媽,世上原本沒有什麼尊貴。你在我們家,姊妹們都把你當長輩敬重,不必拘謹。」方孟式:「我極喜愛聽些鄉野之事,覺得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