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陳媽這才坐下來,她攏了攏頭髮說:「我倒是說一件與方家有關的事。你們可知道這莊園為何叫白鹿山莊嗎?」一句話把大家都問倒了。幾個人細細想著,似乎覺得這白鹿山莊有些來歷。「這我還是聽老太太說的,」陳媽似乎有些神秘:「方家老祖烈從池州舉家遷到浮山腳下置莊田,是因為老太爺一日游江北,在這一片山崗上看見了一隻白鹿在湖邊喝水,在山上吃草。」大家相互望望,覺得很神奇。方維儀說:「我們怎麼從來沒見過這白鹿?」陳媽煞有介事地:「我說也是,人人都見過,那就不稀奇了。老太太說,自她到方家之後,就見過一次。那是個春天頭上,陽光又好,風也暖和,那白鹿一身絨毛,光滑潔白,四隻蹄子是粉紅色的,眼睛柔順可愛,奔跑起來真好看,如在天上一般。」大家聽得入了迷,細想一下,愈覺得白鹿山莊有些來歷。沉思默想的當兒,方孟式喃喃地:「我方家要出人傑了,這會出在哪兒呢?」一句話提醒了方維儀,她又抱住吳令儀,拍拍她的腹部:「令儀,你這塊肚皮可爭點氣啊。」吳令儀臉一紅,又跟她打鬧起來。聽完父親的敘述,方以智從話語里感覺到父親還在無限懷念母親,也體會到全家對自己寄予的厚望。方孔炤似乎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方以智問:「父親,你見過那白鹿嗎?」方孔炤搖了搖頭,他站了起來,輕輕地:「智兒,我明天就要到京赴任去了。你在家帶著弟妹要多聽姑姑的話。」方孔炤慈愛的望著兒子,在頭裡走了。父親走後的一段日子,方以智心裡老掂記著白鹿的事,他常在園子里轉悠,渴望能見到那隻白鹿。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的月光很好。方維儀吩咐陳媽照例在院中擺放一桌月餅水果燭香,一家人對月磕頭拜月光菩薩。方維儀吩咐方以智:「俗話說,在家不敬月,出門遭雨雪,你代你父親磕個頭吧。」方以智鄭重地伏在地上,祈求時事太平,父親平安。待他站起來后,弟妹才拿起桌上的月餅、菱角吃。方以智趁家人陸續散去時,悄悄來到沁芳園。心想,今晚有很好的月光,也許那白鹿會在園子里出現。園子里很靜寂,月光如流水一般。方以智心靜如清澈的水底。滿園芬芳,如入仙境,他微微地呼喚著:「哞……」他快活地奔突著,任性、狂傲、無所顧忌,似一條小魚游在明亮的小溪里。他終於什麼也沒看到,精疲力竭地走出園子,卻發現姑姑站在自己跟前。方以智仰起頭:「姑姑,我渴望能看見那隻白鹿。」方維儀:「智兒,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嗎?你也長大成人了,實話跟你說,你母親過世這麼多年了。我想給你父親找個人。」方以智終於明白父親在園子里悶悶不樂的原因。「可你父親那天跟我大吵了一架。我哭了一天,我對你母親遺像說,令儀,我並沒有忘記你,但活著的人總該還要往下過日子啊,嘴上這麼說,心裡又覺得對不住她。」方以智:「姑姑,您老的心思我全明白。」二方家傭人常年在白鹿山莊做活的除了陳媽外,還有一個長工長根。莊子里幾百畝水田,幾十畝山地,都交給他管。閑時放個水,鏟幾鍬土,遇上收割栽插,就要雇些短工。長根一生未成家,力氣是有的,住在莊園門口,晚上防個小偷小摸的,倒也盡上一份職責。方維儀憐他一個人孤單,曾有意把他和陳媽撮合。這陳媽手腳伶俐,做個十桌八桌的流水席自不必說,人也長得雪白乾凈。然而陳媽不願意,她私下對方維儀說,一嫌他臟,二嫌他好喝酒、好賭,三嫌他手腳不幹凈。後來,方維儀也覺得不合適,便罷了。而這長根經人一提醒,就動了窮心思,三天兩頭往伙房裡跑,陳媽避猶不及,只得求助方維儀。方維儀把長根喊來,正色地說:「先改掉你的壞毛病。」然而,長根還是改不了。小時侯,方以智喜歡到他的小屋裡玩,聽他談鬼道怪。長大后,常聽大人在背後議論他,也漸漸有些疏遠。然而,方家早晚兩季收成全靠他,這是事實。讓他吃飽喝足,他才有勁。有時候,方以智憐他饞酒,就常偷些酒送他。中秋節后,田畈里的中稻已經成熟。遠看稻浪滾滾,一片金黃。開鐮在即,方維儀把方以智叫到身邊說:「你已成家立業,今年搶收一應由你安排。」方以智走進長根的小屋:「長根叔,今年晚收姑姑讓我來料理。」長根眯起眼,朝方以智嘿嘿地笑著:「大智,看不出來啊,都當家作主子了。來,喝一杯。」方以智搖了搖頭,望著眼睛發鬆的長根說:「紐繩、割稻得要多少個勞動力?」長根說:「紐草繩要二十個勞動力,割稻需三十個婦女,挑稻把二十個,打滾十個,堆草十個,曬稻五個。還要翻田,種麥子和油菜。這少得要二十天。」方以智說:「長根叔,我心裡有數了,我挨門逐戶地去請人。今年,你什麼也別問,你每天負責把白盪湖裡最好的鮮魚,會宮街肉鋪上最好的豬肉挑來就行。我要大擺二十天酒席,大凡村舍鄰居,哪怕是走大路的,都喚到白鹿山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