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第一章(5)

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獨自下樓進伙房找吃的。陳媽和兩個女傭都不在,木炭爐上的茶壺開了,蒸騰著熱氣,把壺蓋頂得噼噼作響。炭火燃得正旺,冒出藍悠悠的火苗。方以智在痴想,如果萬物生以火呢?突然他覺得心裡放了一道光明,太陽屬火,普照天地,才有萬物的生機。六清風閣是方維儀的小天地。在這裡,她以詩書畫來傳達她的天分,描繪著世間萬象。每當她沉浸在精神的世界里,才能獲得藝術創作的沉醉和精神饑渴的滿足,才得以慰藉她心靈的創傷,也只有她在吟詩作畫之時,才能看到一個內心激蕩,神采飄逸的方維儀。論及她在文壇上的才名,許多鬚眉男子自嘆弗如。即使是大家,也公認她的文章亮節明白,屬文爾雅,推千古女師,清芬徽美。傷時之作,音高格嫻,脫盡脂粉閨閣氣,志在風骨,讀來迴腸盪氣。觀其書法,則有衛夫人之風采。所畫花鳥蟲魚,觀音羅漢,明朝三百年與其比肩者,寥寥無幾,作品無不視為珍品。方以智小小年紀就才高志卓,與方維儀的提攜約束有很大關係。傍晚時分,一抹夕陽映在清風閣窗欞上。方維儀站在窗前,望著淡淡的遠山,忽然有了興緻,隨即鎮紙作畫。片刻,一幅幽壑晚霞圖便躍然紙上。她反覆端詳,又添加了幾筆,才點點頭,題好箋,蓋上印章。陳媽進來:「二姐,外面有個女尼在門口已徘徊多時了。」方維儀將畫掛在牆上:「想必是你沒問清她需要什麼。」陳媽:「這尼姑可怪了,什麼都不要。只是微笑著說要見你。我看你正用心作畫,沒敢打擾你。」方維儀眉宇間跳了一下:「啊,你帶她到樓上來。」女尼走進來,捻著佛珠,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方維儀見這女尼與自己年齡相當,但卻骨淑風清,風神散朗,不似凡輩,忙請她坐下。那尼姑自我介紹是徽州府休寧人,名叫朱夷素,法號妙端,在黃山松澗庵修行,慕方維儀才名來到江北登門造訪的,並帶來了黃山上等茅峰貢菊等土特產品。寒暄之後,這尼姑就神情專註地觀畫,她不禁輕吟畫上的題詩:「倚窗望南山,落暉映雲嵐。幽壑白雲飛,漁舟丹霞染。」停了一會,她轉過身,望著方維儀:「好詩好畫,無不臻妙,真不愧詩畫中的妙品,不過,恕我直言,女施主佛緣已深了。」妙端莞爾一笑,款款下樓。方維儀苦苦挽留她在白鹿山莊住些時日,妙端不肯。方維儀少不得送她。出了莊園,方維儀一直牽著妙端的手沿石階而下。妙端走遠了,她清秀的影子飄飄欲仙。古松下,微微林濤,天地悠悠,白雲飛渡。方維儀不覺一笑。陳媽沿著小徑一直尋到山下,才找到了方維儀:「二姐,你在這已經站了好久了,飯菜都涼了。」方維儀渾然不覺,隨口問道:「先生吃過了嗎?」陳媽:「方大人到光斗公家去了。」方維儀皺了皺眉頭,一些憂慮呈現在她的臉上。方孔炤是趁方維儀送女師姑的當兒,溜出了白鹿山莊。光斗公家在湖對岸的左崗。做了十八年的朝官,家裡還是幾間破草房。光斗公的清直在朝中無人不嘆。當年,光宗的寵妃李選侍企圖借熹宗年少在乾清宮不肯搬走。光斗公不顧宮廷鐵幕重重,奮筆上疏,一炮轟得李選侍暈頭轉向,對此她恨之入骨,想召光斗公去乾清宮談,他嚴詞拒絕:「我乃天子的法官,非天子詔不赴,若輩何為者。」最後李選侍無奈,只得灰溜溜離開了乾清宮,熹宗才得以登上皇位。魏忠賢得勢后,別人都不敢惹他,偏偏左光斗不買他的賬。魏忠賢假以太子之命,索取「戚宛莊田」,左光斗怒不可遏:「尺地皆陛下有,御史奉命巡田,安敢私授?」從而與魏忠賢結下仇怨,實際上拉開了東林黨人與魏黨鬥爭的序幕。方孔炤在朝廷深得這位年長老鄉影響,同魏黨鬥爭的第一天起,他就緊緊相隨,而今天,兩人都是失敗者。兩位老友相見,並未顯出特別的傷感,左光斗樂呵呵地拍著方孔炤肩膀說:「潛夫老弟,很對不起你呀,我的事牽連了你。你姐姐方維儀在家罵我了吧。」方孔炤:「能沾上左公的一點名聲,我感到非常榮耀。」左光斗將方孔炤讓進屋裡,沏上茶笑著說:「孔昭弟,你住的是高樓,我住的是茅屋,在這裡有辱你的斯文,你就將就著點吧。」方孔炤:「瞧你說話,就象是天上打雷,炸炸乎乎的。你這東鄉人的火爆脾氣,看來是改不了啦。」左光斗泡上一壺茶,方孔炤說:「得罪。」左光斗說:「中午殺只雞,我倆喝幾杯。大行皇上生前賜我一瓶宮廷玉液,我一直沒捨得喝呢。」方孔炤眯著眼,望著左光斗:「那我可又沾光了。」左光斗神情嚴肅地望著方孔炤:「潛夫弟,這事可夠你喝一壺的。說吧,我走之後,你走之前,魏黨都幹了些什麼?」方孔炤輕輕地:「你知道嗎?阮大鋮在背後搞了鬼。」左光斗嘆了口氣:「這個家鄉的敗類!」阮大鋮與方孔炤家相隔不遠,同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此人外表騷雅倜儻,有文才,卻也有一肚子壞水,善於投機鑽營,逢迎拍馬,熱衷權勢,是一個無恥文人,惡毒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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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大師:風流文士的傳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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