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生活(二)(5)
7物理系的一個教員這個教員是北大心理系一位老教授的兒子,好像還是獨生子。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他的一條腿短一截,走起路來像個瘸子。我從前並不認識他。初進牛棚時,甚至在太平庄時,都沒有見到過他。我們在牛棚里已經被「改造」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是中午過後不久—我在這裡補充幾句。牛棚里是根本沒有什麼午休的。東語系那位老教授,就因為午飯後坐著打了一個盹兒,被牢頭禁子發現,叫到院子里在太陽下曬了一個鐘頭,好像也是眼睛對著太陽—,我在牢房裡忽然聽牛棚門口有打人的聲音,是棍棒或者用膠皮裹起來的自行車鏈條同皮肉接觸的聲音。這種事情在黑幫大院里是司空見慣的事,一天能有許多起。我們的神經都已經麻木了,引不起什麼感覺。但是,這一次聲音特別高,時間也特別長。我那麻木的神經動了一下,透過玻璃窗向棚口看了看。我看到這一位殘傷的教員,已經被打倒在地,有幾個「英雄」還用手裡拿著的兵器,繼續抽打。他身上是不是已經踏上了一千隻腳,我看不清楚。我只看到這一位腿腳本來就不靈便的人,躺在地上的泥土中,臉上還好像流著血。他為什麼這樣晚才到牛棚里來?他是由於什麼原因才來的?他是不是才被「揪」出來的?這些事情我都不清楚。一直到今天也不清楚。我雖然也像胡適之博士那樣有點考據痞,但是我不想在這裡施展本領了。從此以後,我們每次排隊到食堂去吃飯時,整齊的隊伍里就多了走起路來很不協調的瘸腿的「棚友」。關於牛棚中個別人的「花絮」,如果認真寫起來的話,還可以延長几倍。我現在沒有再寫的興緻,我也不忍再寫下去了。舉一隅可以三隅反。希望讀者自己慢慢地去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