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4)
欒燕一走,姜振幗就對魯太太說:「太太,你看到月新堂我二叔那架勢了嗎?很明顯是沖著掌門人位置來的,咱得留個心眼兒才行。」魯太太說:「他想在莊園內說了算,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祖宗有規矩,他想也是白想,理會他幹啥。」姜振幗搖搖頭,說道:「不對,太太你想,這一次不同過去,牟衍堃才七歲,他們要在這上面找個理由的。」魯太太想了想,也有一些疑惑,說道:「衍堃還不懂事,誰能想到我兒子去得這麼早,你說咱們該咋辦呀……」說著,魯太太又哭起來。「我們先主事,衍堃長到十八歲,就可以交給他了。」「我們?你是說我和你?」魯太太吃驚地看著姜振幗,「牟家自古可沒有女人做掌門人的,都是長子長孫主事,那幾家的老爺會同意嗎?」其實姜振幗說的「我們」,是指她自己。她擔心魯太太起疑心,只能把魯太太推到前面。她叮囑魯太太,在這個大事情上,一定不能軟弱讓步,要跟牟宗升爭奪到底。日新堂有牟衍堃在,沒有斷子絕孫,不需要過繼別人,可由魯太太暫時代替牟衍堃主事。她說:「祖訓上沒有說女人不可以暫時代理主事呀?」魯太太為難地說:「這要他們提出來才好,我怎麼能厚著臉皮去爭這個呢?」「太太肯定不能出面去爭了,但我可以,我是衍堃的娘,我有責任代替自己的兒子操勞吧?我若能爭得來,還不是和太太主事一樣?什麼事情我都要請你拿主意的。」魯太太不知道姜振幗心裡的真實想法,於是就說:「若是能爭得來,一定要爭了。」接下來,姜振幗又說第二件事情,說她準備過兩天,就把男人牟金的屍體入棺,移到堂丘里,喪事就此打住,不想耗過七天的日子。堂丘就是三進門西廂房的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停放棺木的。魯太太一驚,說:「兩天後就從堂屋移到堂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能為他守靈七天?」姜振幗瞥了一眼靈柩,說:「我能守他一輩子,只是眼下春播時節,日子經不起折騰了。」魯太太臉色慍怒,說:「春播用你下地嗎?讓大把頭安排就行了。」姜振幗說:「以往可以交給大把頭,如今不行了,大把頭會不會像過去那樣盡心?咱們得自己打算料理才行。」魯太太眼睛一瞪說:「你這是讓別人家恥笑我們啊?人剛咽氣,就擱在一邊了?你沒心思守,我來守,這才不到一天,你就沒心思守他了!」魯太太的話刺傷了姜振幗,她說:「太太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是吃了秤砣。」「你敢!我倒要看看你吃的是什麼秤砣!」姜振幗不想這個關口跟魯太太爭吵,於是就站起來,走到門外。佃戶們見她走出來,哭聲就陡然升高了,一浪高過一浪。「都別哭了,起來起來。」她說完,還有零落的幾聲哭,在堅持著,顯示自己對主子的忠心。她就提高了聲音,嚴厲地說:「都起來,滾回去,明兒一早就下地,眼下雨水充足,趕緊播種穀子,誤了時節,地租可是一兩都不能少。」大管家易同林拂袖擦了淚水,定神去看白燈籠下站立的少奶奶,一身素裝,那雙三寸金蓮,踩在門前的青石上,像兩個小玉米棒棒,飽滿結實。大管家心裡暗暗嘆服少奶奶的幹練和大事臨頭的冷靜。他知道少奶奶的心情,於是就喊,說都回家吧,少奶奶發話了,你們回去播好春種。跪著的佃戶這才起身,由於跪的時間太長了,站起來不太適應,一個個佝僂了腰,身子打晃。佃戶走凈了,姜振幗對易同林說,你也去睡吧。易同林嘴裡應了一聲「是,少奶奶」,身子站在那裡沒動,眼睛瞅著堂屋的靈柩,淚水漣漣。姜振幗明白了他的心思,就說:「進來吧,想給你的少主子磕頭是吧?想進來就進來,縮著個鱉頭幹啥?」易同林慌忙磕磕絆絆撲到靈柩前,三個響頭磕得驚心動魄。然後,啞啞地哭了,說少爺啊少爺,你走得太早了,讓我這條老狗陪你去吧。一邊的魯太太說話了,說管家你站起來,你是日新堂的老僕人了,這個節骨眼上,別壞了身子。我們老的老,少的少,就靠你打理家事了。當年老爺和少爺待你都不薄,養了你二十年,也養肥你這老狗了,還缺少什麼?易同林忙給魯太太和少奶奶磕頭,說老狗知足了,老狗的命就交給奶奶了。這老狗的命,對日新堂的孤兒寡母,是很有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