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3)

《牟氏莊園》二(3)

樹根費力地卸下大門檻后,等候在門外的佃戶,就像潮水一樣湧進去。但是,他們面對敞開的穿堂門,也愣住了。從穿堂門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少爺樓的堂屋內,聚集了許多老爺和太太們。穿堂門兩邊,許多地方都披上了黑布和白布,肅穆莊重。那些在門外還哭哭啼啼的佃戶女人們,此時卻不哭了,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樹根在一邊催促,說,走呀你們。佃戶們終於醒過來,醒過來就更不敢從穿堂門走了,繞到了兩邊的甬道上,朝少爺樓走去。人群走動的時候,哭叫聲又動起來了。他們哭叫,我的少爺呀——他們哭叫,我的東家少主子呀——他們哭叫,老天爺哎——…………佃戶們跪滿了少爺樓前的四合院,有二百多人。院子里的積水還沒有滲漏乾淨,許多人的膝蓋埋在水裡。他們的悲痛,是從心底里發出的。日新堂的傭人,已經來不及縫製孝帽了,就給每個哭喪的窮人撕扯了一塊白洋布,纏在頭上。這塊孝布是可以帶走的。白洋布半尺寬,兩尺長,差不多能給孩子做一條短褲子了。一家來兩三個人的,拼起來就可以做一件短袖褂子了。女人們一邊哭著,一邊就琢磨這塊白洋布的用處了,然後,琢磨東家少奶奶的好處,那哭聲也就格外響亮而悲切。大灶房那邊,不多時就熬好了小米粥,把整個大鐵鍋抬到了院子內。哭累了的佃戶下人們,走過去喝一大碗小米粥,最後一口米粥還沒有完全咽下去,就又忙著去哭。有幾個佃戶女人,還哭暈了過去。姜振幗換了一身白旗袍,頭上纏著潔白的絲綢,絲綢從後面滑落下來,宛若瀑布。牟宗升煩躁地甩手走了。走了就走了,姜振幗已經不指望他來幫助自己了。過了一會兒,夜色更厚重了,幾位太太丟下了一些眼淚,也各自回去了。夜裡守靈的事兒,留給了大寡婦和小寡婦。剩下的三個老爺和少爺牟銀,湊在一起商議明天的事情。明天重要的事情,是迎接前來弔唁的親戚,還有本縣一些有臉面的人士。他們商定好后,跟姜振幗打了招呼,也散去了。屋裡靜下來,牆皮上只剩下姜振幗和魯太太的影子。粗大的白蠟燭光,時不時發出畢畢剝剝的響聲,那橘色的火焰隨著畢畢剝剝的聲響抖動起來。婆婆和兒媳投在牆上的影子,也便一驚一炸地抖動著。少奶奶感覺整個屋子都抖動了。牟銀的太太欒燕回去不長時間,又返回來了,對姜振幗說:「大嫂,牟銀讓我來陪你,怕你……怕你害怕。」姜振幗看了看欒燕,心裡暖了一下。她瞥了一眼已經僵硬了的男人,委屈就從眼睛、鼻子、喉嚨里升騰起來。她張開嘴大哭了。她的哭聲是噴出來的,嗓子眼被哭聲擁擠得快要爆炸了。門口的翠翠有些害怕,害怕少奶奶把靈柩里的少爺哭醒了。少奶奶的嗓子很快啞了,哭不出聲音了。她的嗓子太細膩,經不起折騰。佃戶們的嗓子好,粗糙,哭了一個時辰了,還嘹亮著。她嗓子雖然啞了,身子卻輕鬆了許多,可能是哭出了很多眼淚。眼淚是身體中最有分量的東西。「嫚子,去把衍堃和衍淑帶過來。」她習慣了這樣叫丫環。七歲的牟衍堃和五歲的牟衍淑,現在被老媽子伺候在老爺樓魯太太的卧室內。她想,讓兒子和女兒今夜給他們的爹哭幾聲,明天來了親朋,就不讓他們在一邊跪陪了。兒子現在最金貴,讓兒子明兒陪著來弔喪的人跪一整天,若是把他折騰出毛病來,她可是把老底兒都賠了。魯太太睜開眼睛說,孩子睡了,你叫他們來幹啥?要來,天亮了再來。姜振幗說:「白天人來人往的,孩子在這兒太受罪。」魯太太吃驚地說:「再受罪也要來哭喪呀,這是規矩,客人來了看不到兒女哭喪,像什麼話?」婆婆的毛病,姜振幗太清楚了,虛榮,寧可讓兩個孩子受罪,也要做給別人看,其實誰會注意到兩個孩子呢?注意到了又能怎麼樣?這些話她都放在心裡,她現在不想跟婆婆解釋這些,她們想的不是一樣的事情。老媽子和翠翠,各用一條毯子,把牟衍堃和牟衍淑裹進來,兩個孩子都披麻戴孝,卻還睡著。孩子睡覺沉穩,拽著胳膊晃蕩了幾下,依舊酣睡。姜振幗就索性把他們丟在靈柩前的氈墊上,對著兩個屁股抽了幾巴掌。睡夢中的孩子稀里糊塗放聲大哭了,哭了三兩聲,又稀里糊塗睡去,眼睛始終沒睜開。她給老媽子和翠翠打了個手勢,讓她們把孩子送回原處。外面佃戶的哭聲還在,卻不是從心裡冒出來的了,這樣哭下去,天亮的時候,恐怕就變成歌唱了。她的心思,其實已不在喪事上了,死的人已經不會動了,哭得翻江倒海也是哭不回來的。她在想如何應對莊園內的幾位老爺,保住日新堂掌門人的位置,還在想眼下的春播春種,不能因為喪事耽擱了。這些事情,她要抓緊跟婆婆商量,欒燕在跟前,不方便。她就對欒燕說:「妹妹你回去吧,我這裡沒事了。」欒燕看出姜振幗有事情,也就不堅持了,安慰了她幾句寬心話,嘆息著去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民國最大地主家族的興衰:牟氏莊園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耽美同人 民國最大地主家族的興衰:牟氏莊園
上一章下一章

《牟氏莊園》二(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