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十(1)
女人第一次生孩子,總是有一些恐懼感,尤其像欒燕這樣沒有依靠的少奶奶,生孩子就是她眼前的一道鬼門關。姜振幗就常去東來福走動,把自己的那一點兒生孩子的經驗,傳授給欒燕,幫她準備一些侍弄孩子所必需的用品。穀子收過後不久,欒燕要生了。那幾天姜振幗一直在東來福陪著欒燕,等待她生產。而今年穀子收割后,事情接連不斷,管家易同林就一趟又一趟地跑到東來福,向姜振幗彙報佃戶吵鬧的事情。因為穀子減產太多,即使把佃戶手裡的穀子全收上來,也不夠地租,一些佃戶村的庄頭就控制不住局面了,時常發生佃戶跟庄頭的毆鬥。姜振幗的頭腦還是很清醒的,這種事情鬧不好就會惹出抗租的亂子,一兩個佃戶抗租不可怕,就怕集體鬧起來。再說,雖然穀子大面積減產了,但她的那塊試驗田,卻意外地獲得了好收成,明年所有佃戶都按照她的方法播種穀子,失去的穀子一定會彌補回來。姜振幗指派易同林,根據佃戶的具體情況,減免了一部分地租,還有一部分可以等到秋收后,用別的糧食頂替。按說姜振幗應該主持一個家族議事會,讓各家統一對各自的佃戶減租,但她疏忽了這個問題,結果各家的收租措施軟硬不等。西來福的四爺牟宗昊,做得有些生硬了。有一個姓孫的佃戶,應該上交一石二斗穀子,地里卻只收了四斗,還差八斗穀子交不上。牟宗昊卻不給佃戶留有生存餘地,一定讓佃戶們把穀子交齊了,逼得佃戶一家六口死了四口,另外兩口逃亡關東。這消息在佃戶當中慢慢地流傳,便形成一股憤懣的暗流,許多人總要把自己聯想進去,想到有一天這災禍降臨到自家,該如何逃脫。想來想去,也還是兩種辦法,遠走他鄉,或者一根繩子了結性命。正如管家易同林料想的,市場上的谷價暴漲。姜振幗急忙讓易同林把大糧庫的穀子運往偏遠市集上銷售,月新堂等其他幾家也紛紛效仿。大糧庫的那條馬路上,晝夜響著騾馬的丁當聲,漂浮著穀子的香氣。那些家中顆粒沒有的佃戶,看到牟家大批的糧食運到了市集上,然後又被臨縣的糧販子販運到了別處,那顆本來就破碎的心,就完全絕望了。就在牟家抓住災荒年,要發一筆橫財的時候,棲霞的四五百條漢子糾集在一起,成立了一個農民武裝。這些佃戶想到自己今後的日子無法混下去了,很容易就串通到一起,臨時抄起了獵槍、鐵器或者棍棒,跟在別人的後面,圍住了牟家的大糧庫,要求幾大家的管家開倉放糧。易同林一看情勢不妙,忙走出去跟領頭的人說:「開倉放糧是一定的,但我們不能做主,要回去告知東家,這個理兒你們是清楚的。」農民武裝說,「這是脫了褲子放屁,多餘的手續,告訴不告訴東家都一樣。就是東家不同意,也不妨礙搬運糧食。」管家們自然不敢打開倉庫大門,農民武裝的頭領就對著攔住去路的糧庫看守開了一槍。一個火球噴出去,那個看守「哇哇」喊叫著在地上打滾。後面的人並沒弄清怎麼回事,就看到前面的人群呼啦啦沖了上去,與守衛糧庫的佃戶發生搏擊,高牆上的火炮冒了幾次煙火,很快就啞了,腳下有看守丟棄的大刀和鐵器,稍不留神會被絆了跟頭。還有一些看守倉皇逃出了糧庫,沒有方向地逃跑。糧庫就被攻克了。勝利是件很容易的事。農民們很開心,覺得天地忽然開闊了,他們就在激動和恐慌中,砸開了糧庫的銅鎖,號召四周的佃戶分搶糧食。牟家大糧庫就像開了閘的大壩,瀑布一般的糧食飛瀉下來。那些想到今後日子沒有著落的窮人,冒著被瀑布淹沒的危險,迎了上去。糧庫一個守衛,快馬奔到了莊園報信。牟宗升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慌了手腳,就去東來福找當家的姜振幗。這時候,欒燕正在用力生產,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姜振幗的手不放鬆。牟宗升不便走進屋子,就站在院子里高聲喊叫:「當家的,少奶奶——,當家的,出事了!」屋內的接生婆也在對欒燕喊:「用力,憋氣,叉開,叉開!」欒燕大叫,還是不得要領。姜振幗跟著焦急,也喊叫:「吸氣、吸……好,用力!」聲音很大,外面的牟宗升也聽得見,也在為欒燕咬了牙暗使勁兒。屋內終於傳出了孩子的「哇哇」聲,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姜振幗就甩著被欒燕攥疼的手,走到院子里來,高興地說道:「牟家又多了一位小少爺了。」牟宗升沒有對出生的小少爺說幾句高興的話,而是跺了一下腳,說道:「你早該出來了才對,你……」姜振幗看到牟宗升失了色的面孔,驚訝地說道:「二叔你怎麼啦?這樣驚慌?」牟宗升就把糧庫被搶的事情告了姜振幗,說道:「那些奴才們造反了,趕快讓大本營的佃戶去抵擋吧!」姜振幗皺了皺眉頭,心裡也是慌張,但卻故意顯得很沉穩的樣子,說道:「現在讓奴才去打奴才,恐怕不行了。那邊鬧事的手裡還有器械,打不贏的。快去縣衙門,我日新堂出一千塊大洋,讓官府出面。」牟宗升就騎馬趕到了縣衙門,請了警備隊一百多個兵丁,手持精良的武器裝備,去大糧庫跟臨時拼湊起來的農民武裝交火了。農民武裝還不知道怎麼形成戰鬥隊形,所以沒抵擋半個時辰,就四處逃散,結果被衙門的官兵打死了幾十人。兵丁們把他們的生殖器割下來,裝進口袋,把屍體朝荒野隨意拋去,拎著口袋內的生殖器去了莊園,從日新堂管家那裡領走了一千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