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12 章
世人都說地府陰森可怖,不見天日,卻不知它的妙處。阿寶睡了一個晚上,立刻改觀:「地府恆溫、安靜、沒蚊子。對嗜睡的人說,就是天堂啦。」
印玄揭穿他的小心思:「最重要的不是天永遠不會亮嗎?」
阿寶笑嘻嘻地窩在被子里打滾。
印玄將他從被窩裡撈出來,一個雞窩頭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他。原本要講的話頓時忘了,頭不由自主地低下去,與貼住那兩片茫然微啟的嘴唇,細細地研磨,品味早晨曖昧的味道。
等兩人起床洗漱,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
寬裕的時間經過一番折騰,變得緊巴巴的。兩人匆忙收拾完出屋,就看到三元與曹煜早已等在門口。曹煜的目光從三元臉上轉向他們,帶著幾分促狹。
阿寶臉皮今非昔比,這麼點兒小暗示算什麼!他看了看三元,挑釁般地揚眉,意有所指,果然,曹煜臉色一僵,退兵三千里避戰。
吃了虞增秀留下來的小吃,等了不到十分鐘,於判派遣的鬼仆過來領路。
阿寶見陰沉沉的街道,好奇地問:「你們怎麼看時辰?」
鬼仆幽幽地說:「住得久了,也就知道了。」
阿寶:「……」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就遇上大霧。
鬼仆點亮了手裡的紙燈籠,緩緩地走進霧中,很快就失去了身影,只有燈籠里的燭火晃晃悠悠地繼續引路。
又是半個小時,霧漸漸散去,前方景象漸漸清晰。上不見頂的天空飄浮著數以萬計的孔明燈,那燈起起伏伏,像是在水中徜徉。群燈照耀處,一支不見頭的隊伍正井然有序地蜿蜒排列。
鬼仆領著阿寶他們從后往前走時,隊伍里的鬼魂紛紛扭頭看他們。
阿寶一路乾笑著過去:「我不排隊,不是插隊……」
越往前,隊伍排得越密集,阿寶走在旁邊都能感覺到這些鬼魂身上焦躁的氣息。
阿寶小聲問鬼仆:「虞增秀排到哪兒了?今天趕得上嗎?」看這隊伍,就算三天前開始排,也未必能在今天趕上,虞增秀昨天可還在家裡啃雞腿呢!
鬼仆說:「他們要過的是奈何橋,不同的。」
阿寶一怔:「那他過什麼橋?」
鬼仆說:「虞公子來世要當官,自然走銀橋。銀橋走的人少,有時候一天都未必有一個,不著急。」
阿寶說:「銀橋?難道還有金橋?」
鬼仆說:「來世做皇親國戚的,便走金橋。巧合的是,今日剛好也有一位。」
沒見到金橋上站的人時,阿寶還以為自己運道好,難得一趟地府游,各個項目都能觀看個遍,等到了地方,看清楚橋上的鬼,他內心只有一句:真是見了鬼。
這句感慨是為虞增秀髮的。
阿寶對沐雲鶴沒有偏見,只有感激,凝魂聚魄長生丹這樣的寶貝,可不是誰都能說給就給的。但是他與虞增秀的故事「狗血淋頭」,實在讀不下去。
金橋與銀橋都屬於地府的VIP通道,相距不遠,不用望遠鏡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阿寶等人一出現,沐雲鶴的目光就追了過來。那眼神,力持鎮定,卻泄露了絲絲緊張與期待。
阿寶用手肘輕輕地撞了撞印玄,道:「他不會打算這時候求婚吧?」
印玄似乎沒有入戲。事實上,除自己與阿寶的感情外,他對其他人的感情戲一向不太捧場。
阿寶見銀橋空蕩蕩的,問鬼仆:「虞增秀不會已經走了吧?」
鬼仆指著他的身後,說:「虞公子來了。」
阿寶一回頭,就看到虞增秀穿了件喜氣洋洋的大紅袍,精神抖擻地走來。他身後,於判與一個白臉女人并行。阿寶看不出她的年紀。看樣貌,似乎是三十歲左右,但動作姿態透著厭世般的疲倦,七老八十也說得。
虞增秀沖印玄、阿寶抱拳:「你帶來的小吃實在美味極了,真讓我不虛此生啊!」
阿寶有些好笑。難道他這輩子活了這麼多年,只是為了美食嗎?可看虞增秀笑容中隱含認真,似乎真是這麼以為。
於判催促道:「啰嗦什麼,孟婆湯已煮好,喝了便走罷。」
虞增秀可憐巴巴地說:「可憐我明明有兩個爹,卻一個比一個狠心。那個不來送我,這個又趕我走。」
於判說:「人生短短數十載,不過一眨眼,你又要來報到,有什麼好惦記的?」
虞增秀:「……」
阿寶安慰他:「親爹才會這麼說。」
虞增秀苦著臉說:「我是他最後一世的兒子,從此以後,不管我投胎多少次,他都是我原始的爹。」
「……」阿寶安慰他,「你知道嗎?有一個遊戲,不管你是青銅、白銀、黃金、鑽石,甚至王者,只要新的一局開啟,你都會站在泉水裡重新出發。」
虞增秀一臉茫然:「不知道。」
阿寶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只希望他們的蝴蝶翅膀不要扇掉這個世界的遊戲發展。
他們這裡說得熱鬧,旁邊的人等得心焦。
沐雲鶴終於按捺不住,狀若不經意地一步步挪過來。
虞增秀眼皮子一抬,彷彿早有準備,似笑非笑地說:「唷!沐莊主,還沒走呢?您不是一個時辰前就到時辰投胎了嗎?」
沐雲鶴冷靜地說:「你也誤了一個時辰。」
虞增秀說:「沒辦法,我這人懶,什麼都懶。」
沐雲鶴看著他,突然笑了笑:「還是老樣子。」口氣熟稔得似好友似情人,曖昧繾綣,引人遐想。
於判臉色一變,正要上前將人分開,虞增秀已經穿上盔甲,進入戰鬥:「我嘛,死得早,待得久,自然是老了,年輕新鮮的還在後面呢。來來來,好好抓住最後的機會,能看一眼是一眼。」說著,一側身,將後面那女人露了出來。
其實沐雲鶴站在橋上就看到她了,只是不想理會,到了現在,人死燈滅,種種是非對錯自己說不清楚,地府也算清楚了,往昔痛到骨子裡的怨懟突然放下。他看著她,彷彿看著一堵牆,毫無溫度:「表妹,你來了。」
那女人渾身一抖,深深地低下頭去:「是,表哥,我聽……聽表嫂說,你今日投胎,特來相送。」
一聲「表嫂」,炸得兩人表情突變。
沐雲鶴喜笑顏開,虞增秀陰雲密布。他突然冷冷一笑道:「說來也巧,我昨天去了趟地府史館,不小心翻了姻緣簿,你猜,我在上面看到了誰的名字?」
沐雲鶴面色一僵。
虞增秀反敗為勝,得意洋洋,高高興興地與阿寶等人告別,在於判的催促下,終於轉身,準備走上銀橋,卻被衝過來的沐雲鶴一把抓住。
虞增秀不耐煩地看著他:「沐莊主,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走你的金橋,我走我的銀橋。」
沐雲鶴此時的表情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怖:「你做了什麼手腳?」
「什麼手腳?」
「生死簿……」
虞增秀冷笑一聲,於判已經看不下去,想伸手推開沐雲鶴。沐雲鶴身上金光大漲,竟是功德護體。於判反被金光蟄了一下。
虞增秀忙護住他。
於判怎能在兒子面前丟臉,當下站得筆挺,表示自己沒事。
沐雲鶴說:「是他推我。」
虞增秀看了他一眼,繼續往銀橋走,沐雲鶴閃身攔在他面前。
虞增秀深吸一口氣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沐雲鶴抿了抿唇,低聲道:「你既然看了生死簿上的名字,就應該知道我對你……」見虞增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心中一緊,豁出去道:「我們下輩子好好過。」
虞增秀面無表情地反問:「哪來的下輩子?」
沐雲鶴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虞增秀繞過他要走,就聽他側頭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你做了什麼?」
虞增秀說:「各回各位,讓你們真正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嘶。」
沐雲鶴鉗住他的手,眼眶微微發紅。
阿寶擔心地關注局勢,蓄勢待發,隨時準備上前幫忙。於判怕沐雲鶴的功德金光,他卻是無礙的。
虞增秀甩開沐雲鶴的手,滿肚子的牢騷與憤懣在對上那雙濕透的雙目時……啞然。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人在橋上,孟婆湯在手邊,一仰頭、一邁步,前塵皆如雲煙。還爭個什麼勁兒,吵個什麼道理?
他平靜下來,好聲好氣地說:「我爹欠你爹的,他們自個兒算去。我與你的債,細算下來,還是你欠我的多。我這人沒啥優點,就是慷慨大方,不計較了。今天幹了這碗孟婆湯,權作白認識一場。來生或許還能再見,卻絕無緣分了。」這話間接地承認自己的確在生死簿上動了手腳,劃掉了自己的名字,寫上了他表妹。
說完,一轉身,拿起擱在橋上的孟婆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大步朝橋的另一頭走去,再不回頭。
「好!」
於判一聲喝彩,將看呆的眾人驚醒了回來。
阿寶見沐雲鶴一個人形單影隻地站在橋上,孤寂清冷得可憐,不由勸慰道:「他說的話也挺有道理。不信的話,你喝了孟婆湯試試?」
「孟婆湯?」沐雲鶴低喃一聲,微微一笑。
阿寶覺得不對勁,這表情不像是想開了,倒像是想不開……
只是一剎那,沐雲鶴轉身朝著虞增秀消失的方向衝去。
橋這邊的阿寶、於判等人、鬼都紛紛撲過去阻止,反倒因為互相碰撞,而落後一步,只是這麼一步,沐雲鶴已追隨著虞增秀,消失在橋的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