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次的戰鬥（八）（修）

6174。

一個普通的數字，用記號筆寫在厚實的紙質咖啡杯墊上，看得出書寫的人有一定藝術功底，每個數字字體的最後一筆都帶著長長的尾巴，十分漂亮。

但這不是重點，在凌夏樹藉助B.B.D獲得的矩陣視覺里，表面上看著毫無異樣的杯墊，卻在中央呈現著一個明顯的細小空洞，意味著曾經有什麼東西隱藏在其中。

敵人，就在這裡。

凌夏樹霍然轉頭，身軀毫無預兆地驟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從坐著的姿態猛地躍起，彷彿無視了重力一樣，凌空飛越了幾乎四米的距離，單手在吧台上一撐，就越過寬大厚重的吧台衝進了后廚，這一撐的沉重力量讓吧台上的所有容器都跟著跳了一下，引起一片驚呼。

沖入工作間的凌夏樹迅速地轉頭掃視了一圈，不出所料，后廚僅有一名身材微胖的侍應生在，剛才給他們端上咖啡的侍者已經消失不見。

「剛才給7號桌送咖啡的人叫什麼名字？」

他伸手抓住后廚僅有的這名侍應生，直接把他拎的雙腳離地，本就沙啞的聲音里混雜著明顯的憤怒與殺意，變得更加低沉。

「誰？……7號桌……我想想、想想……誰來著……」

被抓住衣領的這名胖胖的侍應生雙手扳住凌夏樹的手臂，緊張得語無倫次，「是個臨時頂替張斌的年輕人，名字叫什麼我不知道，可能值班經理清楚，可經理半小時之前就離開了，夜班只有我一個——」

「臨時頂替的那個人，他有什麼特徵？「

凌夏樹毫不停頓地追問，對於這個預料之中的答案並不驚奇。之前他並沒有在意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穿制服的侍應生，以至於只有模糊的一點印象，根本沒注意他的外貌細節。

「我想想……他大概30多歲，沒有鬍子，長頭髮，身高大概6174厘米，然後左手中指帶著一個刻著一圈數字的戒指，上面刻著從1到6174這十個數……」

胖侍應生努力回憶著關於那名替班的特徵，然而隨著他的訴說，凌夏樹的眉頭卻突然皺了起來，不但是從侍應生口中不經意間出現的6174這個數字，還因為在矩陣視覺中，這個侍應生的身體正在急劇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色光點佔據，彷彿人形的水瓶里扔進了一片染色劑，瞬間將他整體徹底染黑。

「……30……6174……1……6174……」

現世中，胖侍應生的表現也同樣駭人，原本一切表現看起來非常正常的人，說著說著，慢慢地就像是癲癇發作一樣渾身顫抖起來，全身肌肉都在肉眼可見地劇烈收縮，眼球可怖地上翻到極限、兩邊都只剩下充血的眼白，嘴角也開始出現白色的細沫。

僅僅幾秒鐘時間，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只知道含糊不清地喃喃低語著那個寫在紙質杯墊上的數字：

「6174……6174……」

凌夏樹迅速鬆開手，失去支撐的胖侍應生顫抖著倒在地上，在肌肉痙攣、連呼吸都開始紊亂的同時，卻堅持著用含混而模糊的聲音，機械地重複這個詭秘的數字，如同在吟唱奇特的咒語，彷彿這個數字已經成為他生命唯一的意義。

詭異的攻擊。

凌夏樹看著地上聲音越來越小的胖侍應生，竭力壓住內心的急躁和怒意。敵人已經在埋伏完之後悄然撤走，還留下這樣一個後手處理了唯一知情點的目擊者，事情一下子失去了頭緒。

不過，現在這個社會，想要徹底隱藏自己，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拿出手機，凌夏樹動作很大地按下了一串0，等待接通的同時，彷彿被困在籠中的猛獸一樣，在狹小的工作間里來回踱步。

「線路服務處，有什麼可以幫您？」

電話終於接通，顏俊明顯帶點忐忑的聲音響起。

「我剛剛在這家咖啡館被埋伏了，有個人通過一個提前放置的杯墊間接發動了攻擊」

凌夏樹的語速很快，「對方偽裝成侍應生，大約在五分鐘之前撤走，年齡在30歲以下，身高一般，左手帶這個刻著數字一到十的戒指——我看到這裡吧台和后廚都有監控，你能發現點什麼嗎？」

「給我五分鐘。」

顏俊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雙手暴雨一般在轉播台前操作起來。

「夏樹！夏樹！什麼情況？」

老狗用破舊外套風衣遮掩著大槍，戒備著靠了過來。他沒有矩陣視覺，對於剛才的攻擊茫然而無頭緒，只是看到被凌夏樹抓住后突然一個好好的人就那麼倒在地上，一直在底層打混的他立即明白必然有事發生，趕快過來支援。

「敵人的攻擊，正在讓顏俊提供情報。」

凌夏樹深吸一口氣，壓住怒火簡單地回答。此時店裡早已因為他抓住胖店員后發生的事情而變得一片混亂，不論是店員還是顧客都在往外亂跑，而就在這一片嘈雜中，某個身材纖弱、背部挺拔、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安安靜靜地喝著泡沫牛奶的少女，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和諧。

「你不害怕？」

追蹤的事情只能等顏俊的進一步情報，凌夏樹回到桌旁坐下，看著不為所動的初洵美，有些疑惑地開口詢問。

眼前這個完全還是普通人的初洵美，在看見目前這混亂的場景的時候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無論是凌夏樹的驚人的飛身縱躍還是突然喪失意識、外表可怖的胖店員，彷彿一切都和她無關。

「很多事情……我並不在乎。」

初洵美放下杯子，平平淡淡的樣子充滿了疏離感。按照F.I.N.D.E.R的說法，應該是父母從她出生開始就從未停止過的爭吵謾罵甚至撕打，讓幼小的她逐漸封閉了自己的心靈，變成了現在這種狀態。

至於嗎？

凌夏樹看著眼前感覺與整個世界隔絕的纖瘦少女，彷彿凍結的冷漠眸子，蒼白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孔，細得像是輕輕一握就能折斷的手腕，心中有些不解，不過這並沒有阻止他突然意識到，現在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F.I.N.D.E.R的「說服計劃」是建立在『通過大數據分析認為少女正處在崩潰邊緣』這一點上，試圖通過最近因為出軌事件而將要爆發的一系列衝突，徹底讓初洵美放棄對現世的留戀，同意進入女神狩獵區。

然而它制定的初始計劃是一個用時數天逐步推進、充滿各種冗餘保障和應對預案的複雜工程，而現在，計劃尚未開始『未來力量』已經損失了兩名成員，即使加上老狗和自己，能否達到預期目標，仍是個未知數，更不用說現在還面對著未知的敵人。

還有十幾個小時，矩陣就會再次進行基本自檢，以顏俊之前面對敵人時那拙劣的表現，凌夏樹對他沒報任何期望，敵人估計也不會對他客氣，凌夏樹已經做好了到時候暴露以後和探員戰鬥以及撤退的準備。

然而，現在這名女神候補生正坐在他的面前，對這世界的留戀幾乎淡到消失，凌夏樹決定，不再去按照F.I.N.D.E.R那個成功概率已經大幅度降低的「說服計劃」浪費時間，直接跟初洵美攤牌。

女神狩獵區對他的威脅很低，他完全可以自己帶一名女神候補生進去，若有機會獲得自己的女神，那麼他能獲得的回報是非常高的，而且最大的好處是，有可能獲得繼續在現世生活的機會，甚至繼續經營烘焙屋也有可能。

而且如果成功了，柏良寬同樣可以獲得治療，他的那枚『躍遷水晶』依然能夠到手，非常值得一試。

「接下來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有關這個世界的真相。」

他迅速下定了決心，回憶著當初魯帕的解說，開始準備爭取初洵美，同時示意老狗坐到旁邊的6174號桌上，幫他警戒——

等一下。

凌夏樹剛堆起標準微笑的臉上神色驟然一凜，轉頭望去，旁邊的桌牌上，赫然寫著「9號」。

9號，6174號。

凌夏樹停住了原本要對初洵美解釋的話語，緊盯著鄰桌那張號碼牌。

現在在他的眼中，牌子上清晰地寫著9號，然而他無比確定，剛才他的視野里和意識里，那裡就是6174號桌，而且在當時毫無違和感，根本意識不到桌號怎麼可能是四位數。

詭異的攻擊……

凌夏樹瞳孔中亮起微弱的橙色光點，開始仔細感知自己的身體。在B.B.D病毒長年高強度的摧殘下，他的神經系統已經出現了適應性的特異改變，對於自己的矩陣身軀，有著超出常人的控制能力。

然而出乎意料，在身體內部，沒有發現任何感染或者增生的陌生代碼。

之前胖侍應生那樣的表現，讓他以為這是一種類似B.B.D這樣的病毒攻擊，通過在目標體內增殖而造成那種可怖的後果，然而現在確定自己中招了，仔細檢驗之下卻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攻擊，來自於人機界面之外，無法確定其原理和方式。

凌夏樹眼中的光點消失，重新坐正了身體，年輕的臉上沒有什麼慌亂的情緒。經歷了B.B.D數年的鍛煉或者說折磨，他有把握再詭異的攻擊最多也就只能逼他提前離開現世，最後還有著系統映像『拾音』作為底牌，至少在目前這段時間內，能對他造成致命威脅的東西很少。

「等一下聽到我要說的話、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你必須要保持冷靜，否則會引起非常不好的後果。」

他暫時拋開對於詭異敵人6174的思緒，認真地看著初洵美。身在現世，這點必須非常小心，一旦有居民看到難以置信的景象導致情緒過於激動，都會引起矩陣的注意和探查，很容易導致有探員『跳』過來。

好在咖啡館里原本就寥寥的夜班營業人員和顧客，都因為胖侍應生可怖的『發病情景』而四散奔逃，現在這裡只剩下他們幾個，所以他準備用最直接的方法來說服初洵美，那就是把真相展示給她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一開始的情緒鋪墊必須做好。

「所以，準備要給我看簡訊里所說的『改變人生的秘密』了？」

初洵美語氣淡淡地，帶著一絲嘲諷，下巴微微地向一側抬起，「有什麼把戲就都用出來吧，如果故事真的編的很精彩，那我就讓你隨心所欲。」

即使在人群都逃光的剛發生可怕事件的咖啡館里、孤身和兩名身份不明的疑似暴力分子坐在一起，少女的目光里也依然感覺不到半點情緒，有的只是冷漠。

喂喂，那簡訊里到底說了些什麼啊？

鄰桌旁聽的老狗則感覺有點壓不住好奇心，聽這小姑娘的口氣，似乎有什麼很了不得的約定在裡面啊！

「那麼，你一定要保證情緒平穩。」

凌夏樹對少女的心理狀態毫不在意，唯一注重的就是結果，再次強調一遍之後，他展開雙臂，望著初洵美的雙眸中漸漸亮起越來越多的橙色光點，而在他背後，張著恐怖巨口的「瘋狂希望」以一個仰首衝天咆哮的姿勢浮現在空中，組成它軀體的橙色亮線扭曲蜿蜒著，充滿了詭異的力量感。

「……！」

初洵美的眼睛亮了一下，訝然地盯著彷彿野獸一樣不安分地轉頭四顧的「瘋狂希望」，蒼白的唇微張著，眼睛瞪到了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