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蝶引,你讓舅舅贖罪吧,否則日後黃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見你娘親?」斐有隆說得真情至性,差點就要掬把男人淚。
姑且不論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門楣,但讓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貴的身分了,她既被預言擁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宮,都家那邊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榮耀?想必妹子在黃泉底下也會認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給舅舅彌補的機會吧,否則你要舅舅怎麼過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彌補,也知曉這后宅是該好好肅清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說什麼,可見他心意已決,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只好作罷,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隨劉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當場就被劉氏給遣走,發派他處,只留下她身邊兩個大丫鬟暫時服侍著。
「蝶引,過兩日我會再買批新的丫鬟,屆時你再挑幾個喜歡的。」劉氏親熱地拉著她在錦榻坐下。
「多謝表嫂。」能夠幫她攆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線,至少往後能夠躲過一些里應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這般客氣,往後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便是。」劉氏是真心想與她交好,除了因為沒過多久她便會嫁出去,更因為她恭順謙良的好性子。「今天發生許多事,你定是累了,趕緊歇著吧。」
都蝶引乖巧地順應著,然而待劉氏離開后,她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皆無。
今日遭張氏設局,雖然她驚魂未定,但更教她驚疑的是她在酒樓里聽到的故事,還有,為何三番兩次都蒙那個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間萬態看似隨心而動,可事實上卻是命盤底定,每個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緣才能於此世擦身而過,可無緣無故的,怎會被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在緊要關頭給救了兩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樂盈之妹樂緣,曾是慶德皇的貴妃,在「樂緣」這個身分死後,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擁有的異能依舊存在,她猜想許是因為她沒喝下孟婆湯所致。她一直守著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尋找他,可惜卻始終孤老而終。
而他呢?是否還記得她,是否尋找她?
想著他的同時,她不禁想起說書人說的故事,那前半段聽來分明就是在說慶德皇,可後半段因為那個採花男闖入,教她聽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個故事,還是曾發生過的歷史?可就連史書上未記載的事,那個說書人又怎會知情?
只是個編造的故事吧。
雖想這般說服自己,可不知為何,她總將那故事裡的男人和烏玄度連結在一塊,只因他看起來就像要入魔,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個君子,可體內卻有妖氣,分明是將魑魅魍魎豢養在體內,可他到底是怎麼吞食它們將之納為一部分的?尋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魎,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雖然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兩次,要是能幫得上忙,她是定要回報的。
忖著,她坐起身,從隨身攜帶的錦囊里取出一條絛絲,手腳利落地打絡子,不一會一隻蝶形的絡子出現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拋,瞬地變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裡不住地飛舞著。她不像兄長能看見人的生死禍福,但她擁有絕對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閉上眼,靜心傾聽著聲音,在一片靜寂之中尋找著那個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細微的音量傳入她的耳里——
「去!」
蝶兒隨即鑽出門縫,朝著聲音來源而去,而她緊閉著雙眼,彷佛透過了蝶瞧見外頭的景緻,直到蝶兒去到了主屋西邊的院落偏廳,她瞧見了斐澈和烏玄度正在交談。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烏玄度身上。
在酒樓時,當那個採花男闖進,她便放出了蝶,沒有嗓音供她追尋,她純粹是想碰運氣,讓蝶將人引來,卻沒想到引來的卻是他。
她思忖著,烏玄度卻突然偏過頭,與她對上。
「……蝶?」烏玄度淡聲道。
斐澈順著他的目光而去,道:「咱們府里蝶兒多,你可知道為什麼?」
「為何?」
「因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聽說她出生時,百蝶圍繞,而後只要她在,總有蝶兒在旁飛舞。」
烏玄度聞言,腦袋不禁恍惚了起來……
【第四章終於找到你】
「皇上,你瞧,漂亮嗎?」
在清寧宮的小園子里,他屏退了所有宮人,便見她將打好的數十個絡子往上一拋,瞬間變幻成擁有生命的蝶在其間亂舞著,粉的、紅的、紫的、藍的……硬是將蕭瑟的秋點綴成如畫春景。
他直瞅著數十隻蝶圍繞著她飛舞,她嬌笑著隨之起舞,美顏如畫,巧笑倩兮,霎時教人分不清她是蝶還是人。
美似妖清靈如仙,教他不禁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就怕她轉眼消逝不見。
「皇上?」樂緣不解地從他懷裡抬眼。
「往後別用這玩意兒。」他沉聲道。
「皇上不喜歡嗎?」她記得她以往這麼玩時,皇上都挺開心的。
「不,只是別在後宮裡玩。」在她還牙牙學語時,是他抱著她教話的,她頭一句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六郎哥……如果他早知道疼寵她的結果會教他想獨佔她的一切,他寧可打一開始就別識得她。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當她憨憨喊著他時,學步牽著他的手時,拿著書本挨在他身邊時,
一見他來便笑彎了杏眸時……他的眼就再也移不開,而他的心被她的笑日積月累地侵蝕著,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沒有她相伴,硬是將她納為妃。
如今,他卻又擔憂獨寵她一人,恐會陷她於險境,可要是不能時時瞧著她,他又惶惶不可終日。
折磨,自找罪受。
偏他又愛極了這份折磨,甘願背負這份罪。
她扯了扯唇,乖巧地道:「嗯,往後不會了。」她知道他是擔憂自己的處境,而她什麼都不會,只會累得他心煩,所以今兒個才想要逗他開心,誰知道反倒惹他不快了。
「小十五,你知道朕不是那個意思。」他喚著對她的昵稱。
「我知道。」她伸手撫著他眉間的皺摺。「一會六郎哥幫我收蝶吧。」
一聽她喊六郎哥,就令他唇角微勾著,他行六,從小就要她喚六郎而非六皇子。他伸出手,一隻蝶便停在他的手心,瞬地又化為絡子。
「真是怪,為何我的蝶只要落在六郎哥手中就打回原形?」真是從小試到大,屢試不爽,就連大哥也不解。
「因為朕是天子。」無所不能。
當他是天子時,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事實上,沒有人是無所不能的,想要無所不能,就不能當人……
「玄度,在想什麼?」
斐澈的嗓音彷佛從遙遠的一端傳來,他回神,面無表情地側過臉。「沒什麼,只是少見這時節有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