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二章(1)
參謀長離婚了,而且是第三者插足。這個消息在總隊像霰彈一樣炸開,炸得星星點點,濺得滿哪兒都是。人們躲在辦公室的門后,閃爍其詞地議論著,同仇敵愾地蔑視著卓芳及其情夫之流。再見到參謀長,心情就有些怪怪的,好像看見一個一貫服飾講究的人意外露出了屁股。作為參謀長的老戰友,甘沖英當然聽說了這個消息。他和賀東航商量完到成都開會的事,沉吟著沒有離去。賀東航問:「還有什麼事嗎?」甘沖英搓著手說:「也……也沒啥事,你沒事吧?你可要注意身體……」賀東航笑著說:「我沒事,你不用替我操心,這事對男人算個啥?趕緊讓人訂機票。」甘沖英心情複雜,既替賀東航不平,又有一點點竊喜。他知道這種念頭不對,甚至有點可恥,但他抑制不住這丁點兒的竊喜。他想老天爺總體還是公平的,他不會讓一個人把天下的好事都佔全。他讓寸有所長,必讓尺有所短。賀東航算得上個優秀男人,可他甘沖英也不差勁,憑什麼處處讓他賀東航佔上風頭?現在,至少在婚姻上他們也算勉強扯平。波音777飛機如此龐大,飛起來卻跟不動似的,爬升到9000米的高度,還在向上攀升。賀東航的心胸並未隨之開闊。他感到還是天上好一些,一片清澈流暢的蔚藍。不似人間,有背叛有傷害……按說他那天不該到機場送卓芳,但他同她離婚時有協議:暫時不告訴兒子他們已經離婚;兒子歸賀東航,目前由卓芳帶出國求學。他們夫妻不得不在機場把家庭和睦的假戲演到底。對賀兵來說,這次跟媽媽出國,只是一次出洋留學。澳大利亞是他心儀已久的地方,他趴在世界地圖上,恨不能從那裡找到袋鼠和悉尼歌劇院。他同爺爺奶奶告別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說:「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他沒有注意到媽媽和爸爸的貌合神離,也沒察覺出爺爺奶奶笑容下掩蓋著的凄楚。賀東航見到了高見青。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卓芳沉默。賀東航替兒子整整外套,對卓芳說,兒子就拜託你了。如果遇到麻煩就打電話,那邊幾個朋友可以幫忙。卓芳說謝謝。她把臉別到一邊,眼淚一定又出來了。賀兵沒注意到這一幕。他歡快地對爸爸說:「我會寄一張騎袋鼠的照片給你和爺爺奶奶,你休假到澳大利亞來看我!」話音未落,就三步並作兩步跑上舷梯,沖著賀東航和高見青高高揚起手臂。卓芳匆匆閃進艙門不見了。當那一架載著他的兒子和前妻的波音飛機終於升空、盤旋,又掉頭朝蒼茫的南方飛去的時候,賀東航在心裡吁了口氣。就把這一段婚姻的恩恩怨怨帶到異國他鄉去吧。他回過頭,看看同樣悵然若失的高見青,就陰森森地問他:「你怎麼沒跟著去?」高見青正視著他:「卓芳沒有答應我的求婚。」賀東航有些意外:「為什麼?」高見青坦誠地說:「來日方長,你慢慢體會。」看著高見青生離死別的樣子,賀東航心中憤憤,娘的,這個世界究竟怎麼啦,卓芳到底是誰的老婆!他大步走出機場,覺出自己流淚了。這是賀東航突遭婚變后的第一滴眼淚。艙內寬敞舒適,線條、色調、燈光,連同各個拐角的弧度、各種精巧機關的設置,都讓人賞心悅目。賀東航、甘沖英沾了葉總和寧政委的光,坐了頭等艙的末排。葉總、寧政委是VIP,要客。空中小姐輕盈走來,俯身問賀東航和甘沖英用點什麼,帶來一股好聞的氣息。女人的氣息。這些讓人歡喜讓人憂的女人……賀東航和卓芳結婚已逾15年。15個春秋冬夏,風和日麗的日子並不多。他算是對婚姻的奧妙略有領教了。婚姻是什麼?就一個字:吵。按職業習慣,賀東航參謀長講一件帶有縱深感的事情,一般要講階段論。他們的婚姻有一個新鮮的階段,這個階段叫「不怕吵」。他們倆都感到無比的新鮮。昨天還形單影隻,今天出雙入對了。昨天還一張大床空半邊,今天倆人一塊睡了,而且對方還是個女(男)人。昨天廚房不冒煙,今天喝上自家出產的熱湯熱水了。尤其那男女之事,真是奇妙無窮。從戰戰兢兢到羞羞答答,再到十分熱烈、十分投入,真是感到以前的日子是白過了。於是日出了盼日落,上了班盼下班,每天都有個美好的目標召喚著。古人把男女之事叫做「入港」,真是貼切至極。大樓、大院、大街上,亂糟糟的,只盼著回家,家是避風的港灣,快入港,枕著波濤睡覺……這個階段的對立,就是他這個男人和她這個女人的對立,這個階段的統一,就是**生活的統一。對**,賀東航含蓄地稱之為「工作」。一上床他就說,工作一會兒吧,於是就「工作」……就在這男歡女愛之中,災難悄悄降臨,開始吵了。賀東航感到,結婚前他像個快樂的排長,每天工作自己定,而後給三個班長下達就行。結婚像是把他從排長提拔成了連長,給他配了個指導員,一個人的日子分給了兩個人過。於是,為了諸如菜里放不放蔥,洗臉毛巾是對摺掛還是單面掛,茶杯蓋子是口朝天還是扣著放,等等本無原則又事關原則的雞毛蒜皮,周而復始、循環往複、以至無窮無盡地統一思想。他們開始是合用一筒牙膏。卓芳說,結婚了什麼都是「我們的」。卓芳擠「我們的」牙膏是攔腰擠,快捷、費力小,常把牙膏擠得凹腹凸肚,不成型;賀東航擠「我們的」牙膏是從尾部擠,費點事但牙膏筒整齊。他從當新兵就被訓成這樣,他也這樣訓新兵。為此他們相互改造,最後是你用「你的」我用「我的」。這時候他才明白,一元化的日子變成二元化領導了。結婚原來是一個逐步放棄自己的優良傳統,逐步就範於對方的不良習慣的痛苦過程。回憶起來,自己的單身生活是多麼寧靜!妻子是佔領軍。他如果不去捍衛自己的生活權利,將面臨著失去男性主權、從而使生活全盤女性化的危險,一種失去自我的危險。而卓芳則一絲不苟地從嚴調教他,話里話外都明顯暗示,你的前半生叫「流寇」,她是代表文明社會來招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