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二章(2)
賀東航意識到形勢的嚴峻,憂患意識陡然增強,一個新的鬥爭階段開始了。只要他不安於現狀,只要他勇於維護男人的尊嚴,只要他堅持發揚自己的優良傳統,那麼,滲透與反滲透、同化與反同化、顛覆與反顛覆的鬥爭,就會經常地、波浪式地、時而激烈時而和緩、時而又以和緩掩蓋著新的激烈地向前推進。氣死人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他加班搞材料,搞到半夜11點。那時他的辦公室不像現在,有張床,那時沒有,必須回家。但她不開門。理由是:如果天天晚上守空床,那結婚不結婚還有什麼兩樣?踹門,明天得修,喊門,全樓都聽見。而他又不會像甘沖英,當他老婆邊愛軍規定他,無論公事私事,晚上必須9點半之前回家時,他為了維護男人的尊嚴和工作、社交的權利,經過嚴正交涉,終於放寬到了10點。他演習回來,渾身像散了架,想回家喝口熱湯熱水,泡腳解乏。往往是他回來了,卓芳還沒回來,而且回來之後比他還乏,進門就嚷「累死了、餓死了、凍死了」(夏天是熱死了)。賀東航稱她為「三死」幹部。她每天早晨還要曆數身上不舒服的部位,常常從頭數到腳,賀東航後來說,為簡便起見,請你每天只說說哪裡舒服。這個階段的吵架也有特殊趣味。吵架不誤「工作」,吵架有助於「工作」。白天吵架,晚上「工作」,有時候「工作」引發吵架,有時候越吵越要「工作」。這大概是這個階段吵架不斷和吵而不散的原因吧……賀東航的婚姻接下來便進入比較冷漠的階段,這個階段是「怕不吵」。雙方都感到該說的都說了,該吵的都吵了,說來吵去都是炒剩飯。話說三遍淡如水,誰也沒有把誰改變多少,相互看透了,懶得吵了。這種冷漠比吵架還嚇人。回到家裡,除了幾句必要的生活用語之外,便是寂靜。這種寂靜是有重量的,是「於無聲處聽驚雷」那樣的寂靜,抓一把稱稱就知道。驚雷不爆發,讓人的心一直懸著。賀東航曾問過妹妹賀小羽,同丈夫相處怎麼樣。小羽說:「沒話。」賀小羽是武警水電部隊的工程師,到西藏搞水電站兩年了。妹夫肖大戎是森警支隊的參謀長,長年在大興安嶺。倆人誰也不向誰靠攏,一年只能見一兩面。就這也沒話?「沒話。」賀東航回到家裡就沒什麼話。一個在風浪里幹了一天活的人,筋疲力盡,口乾舌燥,好歹進了避風港,還能再發表演說嗎?開始卓芳還說:「你就不能說點什麼?」賀東航就說:「我剛給葉總彙報了工作,要不要再給你彙報一遍?」賀東航以後明白了,這種說法不過是種借口。真正沒話的原因,是因為他感到在妻子面前沒什麼需要表達了。他在外面確實話多。這個「話多」是為了表達什麼或是表現什麼,沒話也得找話。而對卓芳,除了吃飯、睡覺、「工作」和兒子之外,還要表達什麼呢?夫妻面對,互為真人,真正的「人」,什麼偽裝也沒有,什麼顧忌也沒有,**裸的。卓芳在外面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見人、答話都笑盈盈的,從未跟誰紅過臉,更不要說吵架了,怎麼一進家門就冷若冰霜呢?夫妻倆在門口遇上鄰居,都是滿臉祥和,一進門再相互瞧瞧,笑容都撂在樓道里,沒帶進門。真到了「怕不吵」的階段,就有點危險。一對夫妻,就怕不吵,而且盼著用吵架來排遣寂寞,這還正常嗎?接下來就到了「吵不怕」的階段。這可就有點完了,有點論堆,破罐子破摔了……賀東航放眼舷窗外。機翼下,白雲厚厚的,靜靜的,堆積成山丘、溝壑、樹叢、河谷,千姿百態,景景相接,就像他二十幾年來跋涉跨越的碩大無比的步兵障礙場。他側臉看甘沖英,這傢伙正在大口大口地對付空姐提供的方便食品,吃相有聲有色。他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咱是農民出身,對糧食有深厚的感情。甘沖英是賀東航的直接副手,總隊副參謀長兼任省會岳泉市支隊的支隊長,副師級,平時就當支隊長使,不管司令部的事,這在部隊叫高配。岳泉市是省會城市,副省級,支隊主官的規格比一般地市支隊高一級。葉總的秘書過來,示意賀東航葉總請他去。賀東航立即起身,又原處坐下了,原來還沒解開安全帶。甘沖英說:「不要激動。」賀東航啞笑一聲,抻抻西服,習慣地收腹挺胸,提起丹田,向一排走去。葉總隊長和寧政委坐在一排A座和D座,誰也不靠誰,都戴著花鏡看材料,賀東航以為是看他昨天上交的那份《武警直升機部隊建設發展構想》。定睛一看,是份《武警直升機部隊跨越式建設發展的幾點設想》,署名是甘沖英。他心裡一動:這小子瞞著他直接捅到老總這兒了。葉總問他這個東西看了嗎?賀東航說沒有。葉總說有些可取之處,充實到你那份材料里。寧政委說他也是這個考慮。對甘沖英這個動作,賀東航很不以為然。無非是想提醒兩位將軍,他甘某人是武警部隊的直升機「專家」,可以勝任組建「直大」的任務,應該轉而兼任更加引人注目、更易構建政績、也更有利於向下個職務目標衝擊的特警支隊支隊長。心情可以理解,能力也夠用。但這樣「跨越鍋台上炕」的作風是要敲打敲打的。當然,自己作為參謀長沒跟他這個副參謀長及時溝通這個事情,也有不合適的地方。賀東航覺得這是自己的最大優點,對事物總是能一分為二地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