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二十五章(6)
蘇婭眼淚已經流出來,為了迴避迎面而來的行人,她低頭看著自己機械邁動著的雙腳。
她用小手帕擦淚的動作冷雲看見了,沒有勸她。她聽見媽媽近在咫尺又如同隔世飄來的聲音:「要是有時間,我勸你和蘇偉去一趟黑龍江,去看看何菊梅媽媽,她是蘇偉的親媽……」蘇婭抬起淚水漣漣的眼睛,吃驚地問:「她不是去世多年了嗎?」媽媽停下步,凝視著身邊興高采烈的月季花,輕嘆道:「你爸爸是個很自覺的人,他不希望我有一絲一毫的不快,幾十年了他從未提過回去看何菊梅的事。他越不提,我越覺得是個心事。我們都老了,你們也大了,再不去啥時候去?蘇偉應當看看他的媽媽,你陪他,去看看何菊梅同志。在我和你爸爸能走動的時候,我要動員他去一趟,我陪他。你何媽媽應當受到咱們全家的尊重……」媽媽接下來的敘述,使蘇婭對這位已故的女人產生了更為強烈的嚮往……東北解放早,爸爸1947年高中一畢業就在解放區參加了工作。
1948年入黨,1953年同何菊梅媽媽結婚時,他已是青年團市委的優秀幹部。
1954年蘇偉哥哥出生時他27歲。蘇婭能想象得出,那一陣子,該是爸爸和何菊梅媽媽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他們的感情從情同兄妹向男女愛情和熱戀情人轉化,直至成為恩愛夫妻,婚後一年就收穫了他們愛情的結晶蘇偉哥哥。
可惜甜蜜日子只持續了兩年就突遭變故。1955年仲秋,市委書記和一位陸軍上校突然找爸爸談話,詢問了爸爸祖孫三代的情況之後,他們盯住爸爸看了一會兒。
爸爸年輕的時候非常英俊,個子高,骨架大,精明強幹之中透著一股誘人的秀氣。
蘇婭確信那位上校相中了爸爸。市委書記又翻翻手裡的檔案,突然問爸爸:「如果黨需要你去從事某項工作,而你又必須拋棄個人的一切時,你能夠拋棄嗎?」爸爸脫口而答:「那是自然,我能夠。」
「回答這麼快?你再想一想。」爸爸燦然一笑:「在我入黨宣誓之前就想好了。」市委書記搖搖頭:「我不是泛指,是特指。」爸爸嚴肅起來:「什麼情況下我都是這句話。」市委書記加重語氣說:「你可能想不到。這也許要……犧牲你的家庭,離開你的,你的……家人呢!」爸爸說:「還可以搭上我的性命。」市委書記和上校對視了一下,終於下決心改變了爸爸的命運:「蘇正強同志,組織正式通知你,調你去從事一項新工作。前提條件是,你必須同何菊梅離婚。你能服從嗎?」爸爸擰起了眉毛。
他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之後,嘴裡擠出兩個字:「服從。」
「很好,組織沒看錯你。離婚的工作你來做,不做任何解釋。手續組織辦。明天給你一天,後天集中。」爸爸在結束談話的最後一刻補充說:「我們有個剛滿周歲的孩子。」
「男孩,蘇偉。孩子是黨的未來,要帶走,組織會安排。」爸爸到了新單位才知道,那一年,國家抽調了一批年輕優秀的黨員領導幹部,充實到當時極機密的研究機構加強黨的工作。
對被選中的爸爸來說,這是極高的政治榮譽。至於爸爸是如何
「不做任何解釋」就跟何菊梅媽媽辦了離婚手續,帶走了蘇偉哥哥,爸爸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媽媽也不得而知。
媽媽只說何菊梅媽媽後來被下放返鄉,再後來削髮為尼。1967年冬天病故,時年38歲……蘇婭自覺手腳冰涼,一顆心難以自抑地突突劇跳。
她掩飾著驚恐繼續聽媽媽講。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爸爸到了西北是打定主意終身不再娶了。
以後他又奉調西南,那時媽媽已轉業去了那兒。有一天,她的黨委書記通知她,去給研究院的蘇書記看病。
心病嚴重的蘇書記幾乎沒給媽媽留下什麼印象,當然也沒留下什麼壞印象。
返回之後,媽媽的黨委書記請她留一下,像聊天似的講了蘇書記的頭一次婚姻,並特意說明蘇書記帶有一個四歲的男孩兒。
最後問媽媽:「你看蘇書記怎麼樣?才年長你三歲嘛,咱們支援一下科研工作?孩子不麻煩,有保姆帶,你還可以生你的……」媽媽說到這兒不說了。
不說蘇婭也能猜到,究竟是什麼原因,使經過組織撮合結了婚,又經組織決定離了婚之後,發誓終身不再嫁的媽媽,又經
「組織撮合」走到了爸爸身邊。蘇婭只是不清楚,媽媽此時給她講這段往事,究竟為什麼……賀小羽清晨醒來,發現肖大戎側身睡在自己身邊,長褲沒脫,睡得很不舒服的樣子,而她凌晨3點起來的時候見他還沒回來。
想想昨晚倆人歷史性的對話,她決定不驚醒他,便輕手輕腳套上運動衫,穿上輕便跑鞋出了卧室。
公公婆婆的房門關著,他倆昨晚也沒睡踏實。她輕輕開門下樓,跑步去爸爸媽媽家,在那裡洗漱用早餐,然後帶兵兵去治療。
昨晚同肖大戎談話的進行方式、氣氛和結果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雖然她達到了目的,而這個目的又是她結婚沒兩年就開始編織的夢想,但她並沒有獲得她預期的幸福感、勝利感和成就感。
如她在嘎馬湖堵滲水,曾設計了無數個治理和搶險方案,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甚至出現了僅次於
「戰洪圖」那樣壯烈的場面,但是成功的那次卻異常平靜,那在尼瑪雪山腹中隱居了億萬年的水們,便告別了家園,嚶嚶地順著槽子流去了,只有留戀而沒有不滿和怨言。
那時刻,她甚至感到當水也怪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