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二十五章(7)
公公婆婆可能不知道她和大戎這天晚上要攤牌,也許知道了還要盡最大努力挽回局勢,這天的晚飯搞得很豐盛。
易琴下廚房輔導鐘點工配菜,肖萬夫親手做了一隻臘兔。家宴上易琴幾次徵求她的意見:「新家那邊你們的房間是我瞎設計的,你倆快去看看,不滿意儘早返工。」肖萬夫則破例朝兒媳舉杯:「祝你爸爸早日康復。」肖大戎一杯接一杯喝酒。
易琴勸不住,要小羽幫著勸。小羽擔心他喝多了晚上沒法談事,再要
「活動」她更不好辦,就同往常一樣呵斥他不要再喝了。肖大戎喝酒雖多,但清醒。
他說前些日子滅火犧牲了一個排長,兒子剛滿
「百歲」,一百天。那排長的媳婦哭得那個慘啊,整整哭了一晝夜,第二天頭髮就白了。
他從來沒見人這麼哭過。他給肖萬夫和易琴敬酒,說:「我對不起爸爸媽媽,結婚這麼多年了,也沒生個一兒半女。今後我一定給你們生個孫子,讓爸爸教他帶兵打仗,教他吹軍號,讓爸爸媽媽三世同堂,過好日子。」小羽奪大戎的杯子,那杯子像焊在了那隻滿是滄桑的手上。
他說:「我清醒著呢,酒是醉頭醉腿不醉心,借酒鬧事的人都是裝瘋子!」小羽回到那間常使她和肖大戎短兵相接的卧房。
為了避免引發肖大戎酒後的睡意,她沒換睡衣,端坐在屋裡惟一的單人沙發上。
剛坐下,又把枕畔的絨絨熊抱過來,攬在懷裡當衛士。她聽見丈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聽著像幾個人在走。
還聽見婆婆的叮嚀:「……好好說,千萬別使性子!」肖大戎關門的動作比小羽預想得要輕。
他面向她在床頭坐定,暗紅的眼睛盯著她。他的目光堅毅而坦然,光束陰冷,往日看她時的那種怯意和游移蕩然無存。
這目光告訴她他的決心已定。小羽心裡一陣忐忑,摸不准他是決心離還是決心不離。
當她正要義無反顧地投入同丈夫的最後一搏的時候,肖大戎連開場白都不要就很平和地宣布了他的決定:「我同意離婚。」他把目光繼續鎖定她,嘴角掛著帶笑的嘲諷:「東航已經全面客觀地轉達了你的觀點,我不理解但是同意。這個季節火情多,我不能久留。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我也知道你一直討厭我。你比我強。文化水平高,業務尖子,攻關能手,人聰明,遇事有主見,走到哪裡都有人吹捧,家庭條件也比我優越。這些年我一直在用你的眼光建設我自己,但我屢屢失敗,至今仍無所適從。順風火,逆風火,明火暗火樹頭火,我都對付得了,你這把火我沒有辦法,燒得我焦頭爛額。但是我一直尊重你,像尊重一個明知不喜歡我的領導,因為我尊重的是那個位置,是丈夫尊重自己的老婆。我幻想你有回心轉意的那一天,但是我錯了,我過低地估計了你,過高地估計了我。火情判斷失誤。」他仍用原來的姿勢坐著,只有嘴在動。
「我沒想到你對我的厭惡達到這樣的程度,出手這麼狠毒,你把我的、我們老肖家的孩子,確切講是孩子的胚胎,用刀子、鑷子殘忍地滅掉了。我到醫院問過什麼叫『人流』。孩子是我們共同的,是誰給了你任意殘害生命的權利?誰給了你剝奪我延續生命的權利?你為了追求你嚮往的幸福,不惜讓我和我的父母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你已經不僅僅是不可愛了。這件事情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但我決定不告訴爸爸媽媽,你也不要去說,他們的心會疼出病。
「我這個人感情上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還有一多半擱在森林了。我有我的責任感。作為一個軍人,只要組織上不讓我解甲,我只能一輩子面對森林大火。火場是我的戰場,也是我最終的火葬場。作為一個兒子,我也有我的盡孝之責。我父親一輩子九死一生,他的故事編幾部電影都夠了,總得有後代替他惦記著。你走了之後我當然還要再找一個,為我爹媽傳宗接代的任務還要完成!婚姻上的事兒我容易滿足,只要善待父母、善待孩子的女人,誰都可以請來做老婆。
「我對你只有一個小小的希望。等你結了婚,我也結了婚,選個日子咱兩家聚一聚,我想看看你理想中的男人是個啥樣,也為我下輩子努力成長樹根標杆。」開門離去的時候他把一個信封扔在她懷裡:「我爸爸媽媽的態度你不用操心,他們的工作我做。這是政治處開的離婚介紹信。原來是想有備無患的,這還真用上了。」冷雲把賀兵帶進了治療室,賀小羽就拉著蘇婭出了門,來到診所外面的袖珍小花園,躲進一叢轟轟烈烈的美人蕉後面。
蘇婭坐下就說,祝賀你離婚成功。小羽忙說小聲點,你怎麼知道離成了?
蘇婭說是你的氣色告訴我的。你拿個鏡子照一照,嘴唇都腫了。小羽嚇得摸摸臉,說你是在詐我呢!
蘇婭說:「你這種離婚,就像人家並沒有違約,你硬要單方面撕毀合同,對方如果嚴辭拒絕,甚至跟你對簿公堂,你抓住人家的態度,揪住哪一句話,攻其一點不及其餘,反咬一口,直到雙方惡語相加,那你心裡可能平衡一點,還會有點快感。但是如果人家認為跟你志不同,道不合,恥與為謀,主動退避,那麼對方的忍讓必然使你蒙羞蒙辱,甚至受到良心的譴責。你賀小羽打了勝仗絕不是現在這副臉色。你的快刀,斬斷的不是一截亂麻,而是一段情感,一段生活,甚至可以說是一段生命,所以你現在是一臉的劫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