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二十六章(4)
這些當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每件事都使他不愉快,使他煩。時間長了,攢多了,不愉快就穿成了串,串在他的心裡。
一個年輕有為、戰功赫赫的師長,在師里一呼百應,到家裡卻缺斤少兩,使他感到很沒有顏面。
為了挽回頹勢、力爭主導地位,他做過多次努力。暴跳如雷用過,但她不跟著他暴跳,先以沉默表示蔑視,待他的勢頭減弱之後再曉之以理,他那時就只剩下生悶氣。
冷淡她、不理她用過,但屈尊說軟話的又往往是他自己,夜深星稀之際,焦渴難耐的他,只好放下一切架子,硬撐著骨頭架子爬向綠洲……事過之後他又安慰自己,有什麼丟人的,不就為要個孩子嘛!
這倒是真話,他想要孩子,而且很迫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傳統觀念,在他腦子裡還是根深蒂固的。
他對協助她生孩子的事情非常重視,正常時日,往往把它作為當日工作的總結或新一日工作的開始,揮汗耕耘,不辭勞苦。
但不知怎的,從婚後直至跨過鴨綠江入朝作戰的整整一年裡,全無種子破土發芽的痕迹。
問她,她說哪能那麼急?終於有一天,他發現,由於對她的偏執、倔強採取了姑息遷就的態度,最終導致了令他痛心的後果。
1950年10月,賀遠達奉命率部由安東跨過鴨綠江,開赴朝鮮戰場,亞敏強烈要求隨師野戰醫院同期入朝。
此後的兩年,他和她分得多,合得少。問題就發生在這個時期。師野戰醫院有一個叫小張的軍醫,是打錦州時解放入伍的,同她一起入朝。
這個人他不認識,他和她離婚之後,一次集會時肖萬夫遠遠指了指,說就是那個人。
看上去他瘦高高的,戴副黑邊眼鏡,文弱弱的樣子,不像有什麼吸引力。
小張軍醫的姑夫解放前有血債,1951年初被人民政府鎮壓。後來他的家鄉有人舉報,說小張身為志願軍軍醫,嚴重喪失階級立場,竟然給他的姑母寫了慰問信並匯了100萬塊錢(老幣),說這樣的敗類不能代表祖國兒女抗美援朝,強烈要求把他遣送回國。
師政治部把這封舉報信轉呈給他的時候,政委在國內開會,他正在雞雄山的坑道里指揮部隊投入五次戰役。
他看了那封用毛筆寫的舉報信,覺得言之有理,一個志願軍軍醫,是不能同情一個手上沾有人民鮮血的敵人之親屬的。
政治部調查后的意見為
「擬同意」,他批了
「同意」。她找到師指揮所時,五次戰役剛剛結束,她轉移傷員路過這裡。
他被從行軍床上叫醒,一臉憔悴,兩眼血絲,兩鬢的亂髮跟絡腮鬍子接在了一起。
五次戰役雖說打勝了,但勝利很不圓滿。他用兩個團包圍美軍一個步兵營,由於敵我裝備懸殊,我軍火力弱,當晚未能殲滅被圍之敵,結果天一亮,敵人就在航空兵、炮兵、坦克的支援下,由援兵接應突圍跑了。
敵我傷亡的比例幾近一比一。他以為她是來安慰他的。但她說:「對小張軍醫的舉報是不公正的,請師里慎重處理。」
「資助一個反革命分子親屬,這就公正了?」
「他姑跟他姑夫是有區別的,並沒有血債和劣跡。」
「這裡是前線,是師指揮所,不是在家裡。」
「這跟家裡家外沒有關係,我受戰地醫院十幾個同志的委託,鄭重向你反映這個問題。」
「這是組織上處理的事情,我已經批了,你不要再干涉。」
「請師政治部認真調查,聽取本人的申訴,絕對不能把他遣送回國。」
「山頂上,山坡上,山溝里,那麼多傷員等你們搶救,那麼多烈士還沒埋呢,你為什麼單單為他跑到這裡?」
「這次戰役他搶下來13個重傷員,他也成了重傷員,你還要這樣去處理他嗎?」當電話鈴驟然響起的時候,他指著洞口:「你,給我滾出去!」
「如果你拒絕我的請求,我將向軍里反映。」
「你敢,你現在還是我的老婆!」
「我絕不牽扯你。」……她真的找了上級,通過軍衛生部找了軍政治部。
軍政治部來電,暫緩遣送。十天後又來電,遣送不妥,不做處理。五次戰役勝利不圓滿,他同她的第一次戰役失敗倒很徹底。
1952年春季,他帶領部隊構築坑道工事,與敵展開陣地防禦作戰,她仍在師野戰醫院。
自五次戰役她和他正面衝突之後,她再未找過他。一次作戰會議之後肖萬夫鑽進了他的掩蔽部,滿腔熱忱地介入了他的婚姻。
肖萬夫拉嚴了厚帆布門帘,不停地問亞敏的情況,神色很詭秘。他開始警覺,可能這傢伙聽到了她的什麼消息,就把會議上表揚肖萬夫團的內容又口頭說了一遍,肖萬夫進一步得意之後便傳播了亞敏與小張軍醫的風言風語。
大意是亞敏本來就對那個小子有好感,這才不顧一切保護他,他受到了保護,更對她心懷感激。
賀遠達聽罷頭腦轟然作響,就跟坑道表層被敵人扔了炸彈一樣,人被震得顛三倒四,一時還無法組織還擊。
他想起師前指里的那一幕,震怒之餘還有一種被羞辱、被欺騙的感覺,甚至萌生了一種惡念。
肖萬夫緊張地問他怎麼辦?他終於表態:他娘的!儘管後來師組織科對此事側面做了了解,報告說事情並非像傳說的那樣,有的是捕風捉影,有的是聽風說雨,但賀遠達認定無風不起浪。
這件事在他心頭蒙上的陰影,無人能幫他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