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衛軍》第四章(3)
大會開始前的半小時,這大廳就成了團拜場所,信息交流中心。在這裡,你才感受到你是在「中國」,全「中國」的代表都聚集在這兒。「大興安嶺的火滅了吧!咱們內衛部隊上了多少人?看來森警部隊急需擴編。」「南疆的地震損失不小哇,咱們跟解放軍究竟誰先趕到的?不過老兄也出名了,你的出鏡率還不低呢……」「怎麼今年湖北的大水來得這麼早?這才幾月嘛!我看很有必要專門成立一支抗洪搶險職業化部隊,多配一些機械。」「某某在上海呢,光一級勤務,第一季度就十次了!」「今年跟販毒團伙真刀真槍幹了好幾場,公安指揮協調不錯,輸送和通信還是有問題……」聽著這些談話,你才真正感到「國家」同自己是息息相關的,中國有多大,武警就有多寬,人們講起漠河、洱海、喀納斯,就跟說他家的盆景似的。仔細觀察一下,交談也有特點。幾個校官圍著一個將軍,基本是將軍說,校官笑,不知笑什麼。就跟有些歌頌領袖的電視劇一樣,領袖說句並不可笑的話,周圍全跟著哈哈,這倒省事,啥意見也不用發表。兩個將軍在一塊,一般都是悄悄話,臉上不帶什麼表情。從他們身邊走過,偶爾聽見隻言片語:「……這個人疑心重,很難合作,慢慢磨吧……」「……誰誰下一批能用嗎?聽說考核不錯嘛……」寧政委同一位面色憂悒的將軍交談,那位將軍一個勁光抽煙,可能他的部隊剛剛受了通報批評,或是一會兒的大會上要被點名。寧政委就說:「總部就是把事故看得過重了,一兩萬人的部隊,誰能保證不出一點事兒?」校官們的談話一般心不在焉,一面說話,一面還要注意過往的首長,以免耽誤了禮節。反正他們也沒什麼揪心事,跟著首長們來,聽聽精神見見人,只需把耳朵準備充分。回去怎麼辦?聽首長的。這些將軍,大都是從解放軍轉過來的,時間有早有晚。幾年前,一下子又轉過來十幾個師。聽說,當時在有些師的交接大會上,師首長們泣不成聲。想到這裡,看看那些專註於龍振海講稿的將軍們,賀東航不禁笑了。他這一輩子註定了要當軍人,當武警……賀東航大校出生的時候,共和國正在大躍進,滿國家就像個多兵種演習場,角角落落都在嗷嗷叫,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人人臉上都充足了電,神采飛揚,熠熠紅光。賀東航應景應時應運出生,一出娘胎,就顯得很有氣勢。他的哭聲激越,撕肺揪心,給這個歡騰的社會又添了一把小軍號。接生的軍醫阿姨歡呼一聲:「小**!」東航的媽媽酈英就舒展了扭曲變形的臉,側過頭去,眼角滾出幸福的露珠。1953年,即和賀遠達結婚的第二年,她就懷了頭一個孩子,那時她在軍政治部當協理員。孩子即將出生的時候,她堅持參加一個軍事演習,結果出了車禍,她僥倖保住了命,但沒有保住孩子。醫生說她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再生孩子會有生命危險,建議她抱養一個。她不肯。她知道,生兒育女是妻子的責任,軍人的妻子也概莫能外。她還知道,賀遠達同他的第一任妻子離婚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兩年多未生養。酈英懷上了東航就向賀遠達交代,到時候如果只能保一個,就保孩子。按事先的約定,一封密碼電報飛越千山萬水,發往賀蘭山闕。譯電員翻著密電碼一對照:「小**雙安。」他預感到這是份極絕密的電文,要有更重大的軍事行動了。還愣著幹什麼,立即呈送。軍參謀長賀遠達立在風塵僕僕的T-34坦克的炮塔上,掀掉了坦克帽,一頭板寸恰如蒸熟了的冬蟲夏草。閱畢電文,笑聲穿透了坦克群的轟鳴:「哈哈哈哈,蘭軍,全線——反擊!」坦克師長抹了一把灰頭土臉:「按方案咱被打敗了!」……從那以後,賀東航就像他父親手裡的一枚兵棋,往哪擺就由他父親說了算了。沒當上空軍的賀東航高中畢業時,本想報考軍隊藝術學院,去唱歌劇。父親說:「一個男人,抹個紅嘴巴子站在台上,挺胸撅屁股給人唱歌,有什麼出息?」於是逼他報考曾經由一位陸軍大將主持過的軍事工程學院,結果名落孫山。父親一臉甜甜的笑,抓起電話找了動員部長:「喂喂,給你送個兵娃娃去!」父親母親親自送他上火車,這是很高的禮遇。他穿著簇新的不帶帽徽領章的軍裝,上衣拿褲腰帶當武裝帶紮緊了,背包三橫兩豎捆得細密,水壺、挎包一應俱全。他壯懷激烈、躊躇滿志,決心轟轟烈烈干一番事業,否則絕不回來見江東父老。賀東航入伍先是到野戰軍的一個全國戰備值班師。後來那個師撤銷,他的團交給了省軍區的獨立師。後來獨立師也撤銷,他的團就成了獨立團。再後來連「獨立」也不行了,到了1982年,武裝警察部隊重新組建,獨立團要全盤移交給武警。這使他駭然:武警?武警是幹啥的!交接的那幾天,天公都是陰沉沉、淚漣漣的。滿營房的人惶惶不可終日,有一種被拋棄了的感覺。人們傳播著關於武警的流言蜚語,不知道轉了武警還算不算解放軍。葉三昆團長勸賀東航找老頭子說句話,調走。但上面似乎早料到了他這一手,三個月前幹部調動已經凍結。他硬著頭皮撥通了父親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