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我顧左右而言它:「什麼時候他來北京,你讓我見見他。」
安心問:「誰?」
我說:「你的那位張鐵軍啊。他來北京看過你嗎,他知道你在北京這麼艱苦嗎?」
安心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分開了,他不要我了。」
我一愣,有點意外:「是嗎,是你不要他了吧?」
安心搖頭,眼裡突然有了一些閃亮的淚水,這個話題隨即到此為止。她說:「我不想說這個了,咱們說點別的吧。」
她的這個表情讓我似乎明白了一切,讓我馬上猜想到她之所以孤身一人跑到北京來,說不定就是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愛。
從這時起我不再主動談起關於張鐵軍的任何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疤,更何況安心看上去是那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兒。你要是愛這個女孩兒就應該保護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也包括那些還在流血或者已經癒合的傷疤。
但是第二天安心就彷彿好了傷疤忘了疼,她照舊和我聊起鐵軍,事無巨細地說起她和鐵軍在一起時的種種生活情態,和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我面前,她甚至並不隱諱對鐵軍的懷念,言語之間,眉目之間,看得出來的。她說鐵軍一直對她很好。她在上學的時候每個周末和周日都要去鐵軍家吃飯,鐵軍的母親也很喜歡她,像女兒一樣視如己出。在她畢業之後,為了能讓她留在廣屏,鐵軍的母親四處奔走,託了好多關係。雖然安心最終還是沒能如願留在廣屏,但鐵軍母子確是傾盡全力了。也許他們託人沒托到點子上,也許鐵軍的父親在位不在位還是不一樣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個社會現實極了。安心後來還是被分到了誰都不想去的邊境城市南德。
她被分到了南德一個中學當體育教師。
這是一九九八年的事情,那一年教委下了通知,要求各地要保證分到老少邊窮地區的畢業生按時到位,對拒不服從分配的,要嚴肅處理,直至取消學歷。在這個大形勢下,鐵軍母子雖然繼續進行各方面的疏通努力,但安心還是得打起行囊,到南德那個初創的中學報到。
我在北京的礦業大學當學生的時候,就知道有南德這個地方。這地方不僅在雲南及其周邊的省份,就是在北方,也被許多人聽得耳熟能詳。南德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和特別的名勝,她的出名——在當地人說來頗有些讓他們臉紅——是因為一種植物,那植物便是著名的罌粟。南德本身不產罌粟,但她是距離世界罌粟最大產區金三角最近的一座中國城市。這個城市被終年蒼鬱的南勐山三面環抱,一條清清淺淺的南勐河從這城市的邊緣無聲地流過,然後穿越南勐山谷,往怒江方向尋源而去。這山環水抱的城市有著和罌粟花一樣的天然之美,美的外表下也潛藏著眾所周知的罪惡。南德,以這樣無法躲避的地理位置,首當其衝地成了毒品交易轉運的一個有名的據點。
我曾經笑著問過安心:你沒近水樓台先吸兩口?安心也笑,笑完卻不讓我笑:「你別笑,連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有不少吸的呢,我不騙你!」
我想,安心確實夠倒霉的,怎麼不偏不正就分到了這麼個不吉利的地方。
南德距廣屏有四百多公里。鐵軍每個月都要乘火車來往於兩地之間,與安心相聚。偶爾安心能請下假來,也回一趟廣屏,當然有時還要回清綿,看看她的父母。安心的教研室主任,也是安心的頂頭上司,姓潘,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體育教師,對她很是照顧。雖然體育教師人少課多,但安心在南德工作的頭半年,就被准假回了三次廣屏,還回了一次清綿。
在我聽來,安心和鐵軍的這一段情緣,因為相隔兩地,需要在鐵路上輾轉往來,倒反而顯得纏綿動人起來。情感的積蓄總是離不開守候和牽挂,以及離別和重逢。他們的這段經歷加倍地誘惑我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他們最後的背離。是性格不和、話不投機,還是不堪忍受長期的兩地分居?或者戲劇性地,出了個「第三者」,引發了感情上的危機?
關於「第三者」的話題,是我一向比較迴避的。儘管我和鍾寧之間,還算不上訂了終身,但我和安心的交往對鍾寧來說,算不算是第三者插足呢?單從我的外表看,也許這兩個女人都以為我是挺純的那種男孩,大概她們都想不到,在我的身邊還有另外一位女人。
和安心的交往越深,秘密就越難遮掩,起碼跆拳道館的教練和學員,已經有人看出些端倪。還有那個夜裡看門的張大爺,平常也有些閑言碎語,而且格外不巧的是,我和安心第一次發生那種關係,就被這老傢伙給撞上了。
那日我送安心下課回體校,天不算太晚,我就到她的小屋裡坐著閑聊。她那屋子是個臨時性的磚式建築,小得只能放下一張窄窄的床鋪,我們就脫鞋上了床並肩靠在牆上開聊。我們的話題更多地,已經不是對過去的回顧,而是對未來的展望。那天晚上我們都興緻勃勃地問了對方未來最渴望得到的東西。我先說了我,我說我最渴望得到一個我愛的人。安心說那我和你正相反,我最渴望得到一個愛我的人。我們彼此公布了自己的渴望,之後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這時我擁抱了安心。我緊緊地擁抱著她,我在她耳邊噥噥低語,我說我就是那個愛你的人。安心流了淚。這是安心第一次讓我這樣擁抱她。她也抱了我。她在我懷裡泣不成聲。我不知道她以前到底有過多麼深痛的創傷,但她的淚水還是讓我萬分激動。
就在那個晚上我們終於融為一體,這是我很久以來始終未能實現的渴望,那等待已久的饑渴讓我變得倍加瘋狂。我的力氣和喘息大概像只第一次廝殺的幼獸,我真想將懷裡那個柔弱的身體用力擠碎。安心的表現則很克制,剋制得幾乎過於被動,而且似乎沒有明顯的**。這使我和她的第一次**有點兒不夠盡興,完了事仍覺得意猶未盡似的。幹這種事我一向喜歡對方的反應強烈,只有雙方都全心投入然後產生那種和諧共振的效果才會讓我得到最大的滿足。
也許,是久蓄的激情使我的**來得太快,安心還沒有完全進入節奏我就一泄如注了。不過幸虧我們結束得很快,在我喘息未定的時候,就有人敲門。敲門的聲音很大,砰砰砰砰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我嚇了一跳,安心更是面如土色,她在我身下我能感覺到她心跳的劇烈。她抖動著聲音,問道:
「誰?」
門外,是張大爺粗啞的嗓門:「安心,電話!」
安心推開我,慌慌張張地坐起來,背向我飛快地穿衣服。這樣的收場讓我索然無味,也默默地穿起自己的衣服。安心跑出去接電話了。我慢慢地穿上鞋,拿上我的背包,替她關了門。路過黑著燈靜無一人的跆拳道館,走到體校大門口的傳達室,我看到安心還在裡邊打電話。張大爺站在她身後,透過窗戶,伸著脖子,審視地甚至還有些反感地看著我,眼神中的意思是這麼晚了你小子在這兒幹什麼哪!我沒看他,對安心說了句:「安心,我走啦。」
安心只顧打她的電話,只用表情匆匆回應了一下。我走出了京師體校的大門。我聽到身後張大爺重重的鎖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