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輪射
「軍師,于禁前隊改后隊,已經命樂進和黃老將軍接戰。」
龐統站高遠望,手中羽毛扇朝著遠處指了指喝道:「傳令,命黃老將軍率軍後撤,命后隊魏延以步戰車、弓弩隊接戰。」
「喏。」
舉著令旗的軍士快步跑到一處斜坡前,揮舞幾下令旗之後,隔著幾裡外的傳令兵也同樣在馬上舞動令旗。
連續傳出數人,黃忠身側的親衛方才出聲:「都督,軍師有令,命吾軍後撤。」
黃忠看了一眼十幾步外的樂進,「可恨,某分明就要擒殺那樂進小兒。」黃忠長嘆一聲,猛地勒馬轉身,「弓馬營,後撤。」
「駕」
「駕」
被團團圍住的弓馬營迅速後撤,黃忠揮舞著一桿長刀攔在隊伍最後方,左右有著親衛幫他抵擋箭矢,一時間,很快整支騎兵便撤離了戰場。
「收攏陣角,推進。」樂進在軍中面色鎮定如常,他看著黃忠倉皇後撤的身影,略微估算一番,方才一戰,他應當靠著各自為戰的步卒戰陣殺了一千多名弓馬營騎卒。
「文長,汝率步卒速速推進,吾率軍為汝策應。」黃忠率軍火速從荒原之上繞了一個大圈,從東吳大隊步卒身側掠過之後,他便朝著軍陣之中的魏延喝道。
「黃老將軍且在一旁觀戰便是,今日某誓必擒殺于禁、樂進。」
黃忠帶著鐵騎停在了荒原一側,目視著一字排開,足有兩百餘步寬的軍陣,此刻,持盾的大隊軍士已經走到了屯田兵的身後,這些屯田兵的身前,統一推動著獨輪的步戰車。
經過數次改良,步戰車車頂上的鐵盾也成了四方的重盾,黃忠自認百步之外一箭破三層甲胄不在話下,但若是有軍士站在步戰車和一層東吳步卒的兩層盾牌之後,若是尋不到任何縫隙,他也無法射到盾牌後方的目標。
「是東吳的步戰車,竟然足有上百輛之多,好一個龐士元,聽聞他數日之前還在陳留整頓中原諸郡,未曾想,如今已然率軍北上。」樂進面色陰沉得可怕,龐統到來絕對是給整個并州戰局的東吳軍上下吃了一顆定心丸,而反觀他們曹魏一方,此刻已經是一隻馬腿邁出懸崖的危局。
「將軍,吾等該如何是好?」
「傳令后軍的數十輛戰車,讓其來到前陣迎敵。」
「可那些戰車上都載著吾軍傷卒和僅剩不多的清水。」
樂進輕咬著牙齒,「倘若不如此,只怕吾軍會全軍覆沒。」
「保護將軍。」話音剛落,一隊刀盾兵便湊到了樂進身前,前排的持盾的軍士蹲下之際,立即有人踩到他們的背上,一個疊一個,很快,三面盾牌在樂進的身前疊起近一丈高。
「叮叮叮」密集的箭矢仿若蝗蟲一般敲打在盾牌之上,樂進透過盾牌的縫隙看到了遠處的場景,在那一排步戰車之後,竟是緊跟著五六千背著長弓的步卒。
「東吳得長江以南之地甚久,未曾想,於步戰之上,竟準備如此之多。」樂進滿臉苦澀,他並非能操練那等無畏精銳的宿將,但自認指揮步卒攻守,也算是略有心得。
「將軍,吾等該如何應對?」眼見著軍中一千多名刀盾兵都衝到前面抵擋箭矢,但仍然有流矢越過盾牆,落到後面的長槍兵軍陣之中,成片成片的軍士倒下,對面東吳軍推進的防線如同一條直線長龍,根本不留任何縫隙,而且這些弓手都是統一張弓搭箭,朝天拋射,隔著一百步左右的距離,拋射的殺傷力還是極強的,而且此刻他們站在順風的風口之上。
「普天之下,最強步卒,當屬昔日呂布麾下八百陷陣營軍士,與其不相伯仲便是昔日袁本初麾下麴義之先登死士,如今吾曹魏帳下也有一人,那便是張郃將軍麾下那數千大戟士,可恨那些大戟士如今尚且留守鄴城城中,否則此步戰車軍陣,吾軍倒也可以正面擊破。」
「將軍,步戰車雖如銅牆鐵壁,但座下唯有獨輪,吾軍倘若全力殺出,數萬軍士直襲一處破口,或有可趁之機。」
樂進指了指四周,「汝且瞧瞧,這四面八方的來敵。」
副將聞聲看去,左翼,龐德、李嚴二將各領一部鐵騎殺來,威勢震天動地,從斜坡上衝下來之後,直接便撞翻了一排側翼的軍士,隨後殺入軍中,如今幾乎已經將前軍和后軍攔腰截斷。
再看右翼,那徐晃只是下令麾下的虎衛營徐徐推進,但憑藉著投槍和諸葛連弩之威,每過數息,都能朝前突進十餘步。
「軍師,是否此刻便下令勸降?」站在龐統身側的一名文士躬身詢問道。
「不急。」龐統指著前軍,「傳令黃忠、魏延、龐德、李嚴,先圍殺前軍樂進。」
「喏。」
軍令下達,攔腰切斷曹魏大軍的李嚴等部直接拋棄了在中軍肆意衝殺,攪亂曹魏軍陣的策略,各自匯攏,朝著前軍所在的樂進殺去。
「樂進小兒,可敢出來一戰?」黃忠心裡憋著一股怒火,他東吳上下,出動這麼多精銳之師,竟然還奈何不了這于禁數萬步卒,更何況這數萬步卒之中,大多都是昔日于禁操練的屯田兵,這才二三載,這些屯田兵有什麼戰力?
他們諸位大將麾下的各營精銳,哪一營不是身經百戰,經歷過大大小小戰役的雄師?
「將軍莫要應戰,那黃忠雖老,卻有廉頗之勇,不可輕敵矣。」
「某知曉。」樂進重重點頭,雙眼卻是眯起,指著黃忠殺來的弓馬營,「傳令,朝黃忠所部突圍。」
「將軍?黃忠麾下有數千鐵騎,吾軍全是步卒,如何從他所部方向突圍?」
「命前軍戰車隊捨棄敵軍步戰車方陣,進攻黃忠。」
「稟報將軍,前軍戰車隊已經和步戰車交戰,將步戰車隊衝破一個缺口。」
「某瞧見了,不過是數人並馬而行的缺口,此刻已有數百手持諸葛連弩的吳軍補上缺口,吾軍兒郎若是上去,那便是送死而已。」
說著,樂進回眸看了一眼遠處的中軍所在,于禁的將旗不知已經掉落到了何處,但他看到中軍並未散亂,顯然,于禁已經是從后軍撤到了中軍所在。
「陽邑失守,鄴城方向,太子勢必知曉此事,倘若那司馬懿當真是真心真意投靠吾軍,此刻勢必會命其手足率軍前來馳援才是。」樂進心中泛著嘀咕,伸手指著左前方的黃忠所部,「親衛上馬,隨吾突擊。」
「喏。」
「駕……」樂進持槍迎上黃忠,一槍一刀在空中交擊一下。
「鐺」的一聲,樂進撥馬便走,他強忍著虎口上傳來的酸麻,心中暗罵,「黃忠老兒好大的力氣。」
「樂進休走。」黃忠勒馬轉身,便和樂進的一眾親衛騎兵糾纏在一起,眼見著樂進率軍離去,他立即脫口大喝。
「徐晃在此,樂進休走。」不遠處,徐晃已經將軍中的指揮交給了副將,竟是親率數十騎朝著黃忠鐵騎後方的缺口殺來。
「公明將軍來得好。」黃忠面色一喜,眼見著樂進那突出重圍的數十騎便被徐晃攔下,兩馬交錯,徐晃有意促使著馬蹄橫著邁步幾步,攔下樂進突進的腳步。
「放箭。」遠處,一波密集的箭雨將戰車上僅剩的百餘名曹魏士卒給放倒,但隨即,前軍指揮作戰的武將們發現,戰車的殘骸也擋住了步戰車推進的腳步。
「弓弩隊聽令,弩兵躍上戰車殘骸,結陣迎敵。」前軍所在的陳應已經策馬趕來,他指揮著一兩千名端著諸葛連弩的軍士越過步戰車,在刀盾手推進的庇護之下,落到了這些曹魏戰車的殘骸之上。
「嗖嗖嗖嗖……」十連發的箭矢伴隨著刀盾兵擋住敵軍衝鋒的勢頭飛出,越過他們的頭頂,放倒了一個個接近防線的曹魏士卒。
「那將是何人?」遠處的高坡之上,龐統指著交戰的那一道防線吼道。
「那是驍騎營副將陳應。」
「好一個陳應,且記上他一功,若是此戰吾軍能全殲于禁、樂進所部,他也可擢拔為一郡太守。」
「喏。」身側的文士面上有些激動,曾幾何時東吳麾下的猛將,如潘璋、徐盛等人也只能擔任一縣之長,唯有太史慈、朱桓、吳憲這等猛將才能擔任一郡太守,如今這些上將都已官任一州都督,而這些驍將們也都水漲船高,各自坐鎮的郡府也是一方重鎮。
「鐺」,亂軍之中,徐晃已經和樂進廝殺了二十餘合,他能夠感受到樂進手上動作的急促,他想儘快取勝,但徐晃卻有意拖延他的步伐,每一次揮動長斧都是用盡全力,每一次揮動,樂進握著長槍的雙臂就會顫抖一下。
「呼」,在他身後,一桿長刀揮至,樂進長槍一擺,不過是抵擋了一下,整個人便險些跌落下馬。
當他穩住身形的剎那,頭頂一桿長斧已經到來。
「嘭」,他的頭盔被砸飛,他整個人也因為被巨力一砸,直接跌落下馬,他回身看了一眼左右,徐晃和魏延這兩名東吳上將竟然是聯手戰他,若是平時,這兩人任意一人他也不是敵手。
「保護將軍。」四周親衛瞪目欲裂,眼見著樂進落馬,便是十餘騎殺向徐晃和魏延。
兩人手中長斧、長刀揮舞不停,一道道身影被他們斬殺落馬,當樂進再次尋到一匹戰馬翻身落到馬背上后,突然覺得身後一陣寒芒刺骨,他下意識地朝著馬背上一趴。
「嗖」,一股劇痛突然從後背傳來,他長呼一聲,伸手一摸,身後竟然已經浸出了不少鮮血,而隔著十餘步外,一名親衛正好被從他後背上擦過的箭矢射中胸口,箭矢去勢未竭,竟是洞穿了他的甲胄,還扎在了一旁的草地上,箭尾還在顫抖個不停。
「黃忠。」樂進痛得咬牙切齒,黃忠堂堂東吳上將,竟然也做這等偷襲人的勾當,實在是太過下作。
可當他勒馬朝著西北面回走之際,黃忠已經是持刀在那裡等著他了。
「樂文謙,汝乃曹魏五子良將之一,某敬汝也是一條漢子,何不下馬受降,歸順吾家吳王。」
樂進心知窮途末路,看了一眼身後追殺而至的徐晃和魏延,長嘆一聲,「要殺就殺,能死在你黃漢升手上,某樂進也算是死得其所。」
「鐺鐺鐺」,兩人在戰馬交錯之間,不斷交手,長刀和長槍互相突刺,然後兩人的身影也是各自閃避。
後方策馬而來的徐晃停在了十步開外,魏延面上雖然有些意動,卻也強行按捺住心中的殺意,停在了十餘步開外,靜靜地等候著前方的決戰勝負。
二十合,樂進已然是氣喘吁吁。
三十合,遠處的于禁似乎已經感受到了什麼,他的目光越過無數交戰的身影,看到了遠處那散亂空蕩的戰團之中,正在和黃忠交手的樂進。
「文謙將軍。」于禁心中悲痛,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遠處的戰事,看到一顆好大的首級衝天而起,看到自己熟悉的袍澤倒在那白髮白須,手持染血長刀的老將刀下。
「文謙將軍。」于禁虎目含淚,雙手緊緊捏在一起,卻只能低聲抽泣。
「全軍聽令死戰不退。」
「殺啊。」
于禁此刻已經是殺紅眼了,方才的突擊,倒在箭矢之下的軍士何止三五千人,此刻隨著樂進的親兵全部倒下,追隨他多年的數千精銳也全軍覆沒,那這一部兵馬,也就只剩下他了。
于禁知曉,此戰已經大勢已去,但他好歹也是曹魏并州都督,寧死也是不能投降的。
「于禁,可否聽某龐統一言?」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長喝,隨即便是一道道不同的迴音。
他手中揮舞的長槍一頓,回眸朝著遠處看去,在那漫山遍野之中,竟是立著不少持旗的吳軍令旗兵,而此刻他們口中傳遞的,便是隔著十里開外的龐統軍令。
「於文則,吳王言汝有上將之才,愛兵如子,今日若是死在此處,他便是千秋罪人,汝若願降,汝身後這數萬軍士便可免死,汝若不想,汝便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軍士死在你的面前。」
于禁胸口被無形的大石撞擊了一下,憋得有些難受,這是誅心,他龐統之計,何等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