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風雲》第三章(5)
這位美國中校和德國潛艇軍官每天晚飯前總要在酒吧間碰頭,這已成為他們的習慣。亨利琢磨,從格羅克身上弄情報是他份內的工作;對格羅克說來恐怕也是一樣。格羅克是個職業軍人,一個機械工程專家,也是個真正的海員。他談起新式潛艇的機械設備來毫無顧忌,甚至公開承認在對付魚雷上的某些難題。關於這個題目亨利是內行,雖然他在討論的時候非常小心謹慎。格羅克對待政客的態度是既討厭又看不起,在這方面他倒很像一個美國海軍人員。每逢談到納粹的時候,他臉上總露出譏諷的神色,而且說話也肆無忌憚,如遇他妻子在旁,就會向他送來警告的眼色。一天晚上,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和亨利·帕格同坐在大廳的長榻上看跳舞,他忽然對帕格說:"你好像跟德國人交上朋友了。""我們是談正經事。我揣摩格羅克不是個納粹分子。""哦,這班潛艇人員在德國人裡面算是不錯的。""你好像不喜歡德國人。""嗯,等你在德國呆一個月之後,咱們再談這個問題吧。萬一我那時還沒被驅逐出境的話。""當然我並不怪你。過去他們給了你們不少痛苦。""不比我們給他們的痛苦多。最後我們贏得了勝利,你知道。"他頓了頓,又接著說:"我們的坦克在亞眠突破敵人的陣線時,我的眼睛受了傷。我當時指揮一個坦克營,中了毒氣。總的說來,付出這個代價是值得的。我們終於看到了德國人逃跑。這是很久以前的事啦。"這時候,"不來梅號"的船長正在跟羅達跳舞。他的腿很長,跳起舞來一蹦一跳的,跟他肥胖的身軀很不相稱。羅達容光煥發,很是開心。帕格見了也很高興。一連幾夜,她一直跟一個身材很高的青年軍官跳舞。那軍官屬於美麗的雄鷹類型,對女人畢恭畢敬地鞠躬,藍眼睛閃閃發光,而且跳舞時候把她摟得過於緊了點兒。帕格對這件事表示點意見,羅達馬上齜牙咧嘴地反唇相譏,怪他這次旅行整天把頭埋在書中,他聽了也就不吭聲了。總的說來,她一直很和藹可親,只要她始終保持這樣的態度,他也就滿意了。船長攙著她一起回來。帕米拉·塔茨伯利在跟一個美國大學生跳舞。那人跳起舞來高視闊步,像用連枷打穀似的不住地擺動身子。她沒精打采地跟著,累得夠受。她回來后,說道:"我得給自己找一根拐杖和一頭白色的假髮才成。我只要一拒絕,他們就會哭喪著臉,顯出難受的樣子。可是我真不會跳舞,至於那種水手舞--"音樂又響了。羅達的高個兒年輕軍官穿著非常整潔的軍服走過來。帕格馬上露出不快之色。船長注意到了,當那個年輕軍官走近時,在很響的音樂聲中跟他說了五六個字。那年輕人煞住腳步,往後退縮,一下子衝出大廳。帕格從此再也沒看見他。羅達笑眯眯地正要站起來,見那年輕德國人突然臨陣脫逃,感到莫名其妙。"跳舞嗎,羅達?"帕格站起身來。"什麼?"她氣呼呼地說,"不,謝謝。"帕格向塔茨伯利姑娘伸出一隻手去。"帕米拉?"她猶豫一下。"您不跳水手舞吧?"帕格噗哧一笑。"嗯,誰也捉摸不透你們美國人。"她跳舞很笨拙,沒有經驗。帕格喜歡她溫柔的態度,以及她踩著他的腳時露出的無可奈何的笑容。"您不會玩得痛快的。"她說。"我玩得很痛快。您認為您還會回美國去嗎?""要是父親被攆出德國--這看來是不可避免的--我揣摩我們會回美國去。怎麼啦?""我有個兒子,跟你差不多年紀,工作成績很出色。他不像我,長得高大漂亮。"帕米拉做了個鬼臉。"一個海軍人員?不成。每個港口有一個姑娘。"最後一晚,船長再次請客。每個女賓席上都放著白蘭花,花下面是一個金白二色的粉盒。大家喝著香檳酒,最後話題轉到國際政治上。人人都同意這個看法:在現在這種日子和時代,用戰爭來解決糾紛是愚蠢的,只會帶來無謂的犧牲,尤其在英、法、德這樣先進國家之間更是如此。"咱們都是一家人,包括所有的北歐人在內,」塔茨伯利說,"兄弟鬩於牆,最為可悲。"船長高興地點著頭。"正是我要說的話。只要咱們能緊緊團結起來,就不會再有戰爭。面對著這麼強大的力量,布爾什維克決不敢動手。除了他們,誰還要戰爭?"飯廳里,人們都戴著紙帽,拋擲彩色紙帶。帕格注意到那四個猶太人坐在離他們不遠的餐桌上,跟大家一樣興高采烈。笑容滿面的德國侍者照樣彬彬有禮地侍候他們。船長跟著亨利的目光望過去,他那嚴峻的胖臉鬆弛下來,咧開嘴露出高人一等的笑容。"您瞧見了吧,中校?他們在'不來梅號'上像其他人一樣受歡迎,受同樣的招待。在這個題目上大做文章完全是異想天開。"他轉向塔茨伯利,"咱們說句知心話,你們記者對於事情的惡化是不是該負點兒責任?""嗯,船長,"塔茨伯利說,"記者總得找個題材,您知道。照那些不住在德國的人看來,你們政府有不少新玩藝兒,其中之一就是對猶太人的政策。因此這方面的新聞經常出現。""塔茨伯利說的不是沒有一點道理,"格羅克一口喝乾杯子里的酒,插嘴說,"現在一提到德國,外國人首先想到的總是猶太人。這方面的政策確實有問題。我已經說過多少次了。這是一件事,其他類似的事還多得很。"他轉向亨利,"然而,維克多,跟元首取得的成就相比,這些都變得無關緊要了。元首已經使德國恢復了元氣。這是千真萬確的。人民都有了工作,人人有飯吃,有房住,而且大家都有了精神。光是希特勒對我們年輕一代所作的貢獻就大得難以使人相信。"(船長兩眼放光,使勁點著頭,不住地說:"對,對!")"在魏瑪共和國時代,青年們幹什麼呢?他們上街鬧事,他們變成**,他們吸毒,搞變態**,說來真是可怕。現在呢,他們都在工作,受訓,或者為大家服務,沒有例外。他們都很快樂!我部隊里的水兵也都很快樂。你簡直沒法想象在共和國時代海軍的士氣有多低落--我向你提個建議吧。"他敲了下桌子。"你到斯維納蒙台潛艇基地來參觀一下我們的艦隊,你一定來!像你這樣的人,看了海軍基地或者船上的水兵,就會明白髮生了什麼!它能打開你的眼界。你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