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風雲》第五章(3)
照在市議廳正面的夕陽,顏色越來越深,變成血色。廣場的其他部分都在陰影中,鐘樓上響起巨大的鐘聲。市議廳那邊奏起長長的軍樂。人群靜了下來。喇叭吹起古老的賽馬進行曲--一個星期以來,這曲調一直在錫耶納街頭巷尾迴響。在宮廷外邊,穿了馬衣準備參加比賽的馬馱著穿了五彩服裝的騎師在快步跑著。娜塔麗·傑斯特羅把手指滑進拜倫的指縫裡,緊緊攥著。她把那涼爽、瘦削而細嫩的臉頰往他的臉頰上貼了一下。"是瞎胡鬧嗎,勃拉尼?"她小聲說。這一接觸使他心蕩神馳,一時顧不上回答。比賽的起點就在他們跟前,他們後邊,在裁判席上面,掛在旗杆上的那面獎旗迎著從廣場上吹來的涼風在微微飄揚。一套古代用木頭和繩索設計的玩藝兒攔著起點。把攔在繩子里一群蹦蹦跳跳、過度亢奮的馬排成隊證明是辦不到的事。這些暈頭轉向的馬東蹦西跳,轉身,後退,跌倒,兩次起錯了步,掙脫出去。最後,十匹馬轟地一下擠成一堆跑開了,騎師們一邊瘋狂地打著馬身,一邊彼此打著。在這片經久不息的喧嘩中,聽到一聲更大的喊叫:兩匹馬摔在頭一堆草墊上了。那以後,拜倫就沒再去注意比賽了。正當他望著一個摔得人事不省的騎師被人從塵土中拖走時,人群中又發出一聲驚呼,說明另一起事故發生了--這回他望不到了。這群馬隨著棒子的揮舞,塵土飛揚,拉成五個距離亂鬨哄地跑過來了。一匹沒有騎師的馬也賓士著趕了上來,嘴裡吐著泡沫,韁繩耷拉著。"沒人騎的馬能贏嗎?"傑斯特羅朝拜倫嚷道。在他們下邊一排的一個男人,長著翹起的小鬍子和黃色的金魚眼,向他們仰起一張肥胖的、長滿瘊子的紅臉。"Si,Si。沒人騎的馬Scosso。先生,是Scosso。ViraBruco!Scosso!"當這群馬第二趟從裁判席前跑過的時候,那匹沒人騎的馬清清楚楚地跑在最前頭,拜倫還可以看出它身上毛毛蟲區的顏色和徽記。"Scosso!"那張長滿瘊子的紅臉又掉過來,朝著傑斯特羅博士快活地嚷著,嘴裡噴出大蒜和酒的濃烈氣味。他還向他揮舞著兩個拳頭。"先生,看到嗎?嗬!Bruco!毛--毛--蟲,先生!""對,確實是這樣。"傑斯特羅說,一面朝拜倫那邊躲閃一下。跑到第三圈--也是最末一圈的時候,一直沒被馬從背上摔下來的騎師拚命鞭打他們騎著的老爺馬,想要趕到毛毛蟲區那匹沒人騎的馬前頭去。廣場上聲音更大了,形成普遍一片瘋狂的嘶叫。在塵土飛揚、一陣混亂的騷動中,騎師們使勁伸直頭部,用胳膊捶打著,跑過了終點。那匹沒人騎的馬翻動紅紅的眼睛,還是勉強跑在前頭。"Bruco!"那個長滿瘊子的男人尖聲喊著,跳得足足有兩英尺高。"Scosso!Scosso!哈哈!"他扭轉身來對傑斯特羅狂笑了一下,然後用一根假想的皮下注射針扎在他自己的膀子上,使勁打氣,用這樣生動的手勢來向他比劃說,那匹馬是注射過藥物的。"Bravissimo!呼!"他沿著狹窄的走道奔到跑道上,一直衝到塵土中,消失在那些從座位上跳起來跨過木柵欄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跑道上立刻擠滿了人,打著轉,嘶喊著,揮舞著胳膊,在狂喜中蹦跳擁抱,晃著拳頭,抱著腦袋,捶著胸膛。在人群中,還夾雜著插了翎毛、來回搖動的馬腦袋。在裁判席前邊的跑道上,十二個穿白襯衫的小夥子正在揍一個沒戴盔的騎師。他跪在土道上,舉著雙臂在求饒。騎師的臉上淌著鮮血。"老天爺,那是怎麼回事?"傑斯特羅用發抖的聲音說。"有人沒能照原來約好的那樣搞鬼,"拜倫說,"或者又另外搞了鬼。""我想--"傑斯特羅用顫巍巍的手捋著鬍子,"這就是大主教所警告咱們的那部分。也許咱們最好走吧--"拜倫伸出一隻胳膊攔在他胸前。"現在走不得。先生,您仍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別動。娜塔麗,你也這樣。"一幫脖子上圍了毛毛蟲區黃黑色圍巾的年輕小夥子從人群中闖過來,直撲裁判席。他們踩著長凳子從傑斯特羅身邊走過,領頭的是個面色蒼白的小夥子,前額還淌著鮮血。當這個滿臉鮮血的傢伙抄起旗杆的時候,拜倫把雙臂伸到姑娘和傑斯特羅前面,保護他們。這一夥都在咆哮著,歡呼著,然後拿著旗子,咯噔咯噔地踩著長凳子走回去了。"好啦!"拜倫拉住他們兩個人的手,"來吧。"激動的錫耶納人和外地來的遊客們都小心翼翼地替得勝的毛毛蟲區隊伍讓路。拜倫一隻手挽著姑娘,另一隻手挽著傑斯特羅,緊緊跟在這夥人後邊移動。他們走出了拱形矮廊,來到這座城市的主要大街。可是這時人群轉到獎旗和護送它的凱旋隊伍後邊,把他們卷了進去,一直朝著大教堂方向往高坡上擠。"啊,天哪,"娜塔麗說,"這下咱們躲不開了。你攥緊埃倫吧。""哎呀,我沒料到這手,"傑斯特羅氣喘吁吁地說,用那隻空著的手慌慌張張地摸著帽子和眼鏡,另一隻緊緊攥在拜倫的手裡。"拜倫,我的腳幾乎沾不著地了。""不要緊。先生,您不要硬跟他們搶路,就隨著往前走吧。前邊一有岔道,就不會這麼擠了。不要慌--"驟然間,人群由於一陣驚嚇而騷動起來,一下子把教授從拜倫攥著的手裡沖開了。他們聽到後邊有蹄子踩著石板的得得聲,馬的瘋狂般的尖聲嘶叫和人們的驚呼聲。拜倫和娜塔麗周圍的人群為了躲開那匹衝過來的馬,已四散奔逃。過來的是毛毛蟲區那匹得勝的馬。一個穿了綠黃二色服裝、假髮已經撞歪並且就要滑將下來的健壯小夥子正在拚命勒住這匹馬,可是它尥起蹶子,一隻前蹄正踢在他的臉上。他淌著血倒在地下,於是馬脫了韁。它連蹦帶跳,尥蹶子,嘶叫著向前沖,人群趕快閃開。拜倫把娜塔麗從後退的人群中拖到門道里時,埃倫·傑斯特羅出現在空無一人的街心,沒有了眼鏡,跌了一跤,剛好栽倒在馬正衝過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