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元翼的眼神望著緊閉的門,像是透過門看到外面。候在門外的盧婆子覺得背上一寒,瑟瑟地縮了一下身子。暗到果然是入冬了,怪不得這麼冷。
屋內的男人視線收回,慢慢地起身。隨著他修長的身姿立起,如巍巍青山,帶著壓頂的氣勢。邢氏覺得那股壓迫感越發的濃烈,不敢與其直視。
她低頭著,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七王爺,她還能做什麼?
「王爺,臣婦知道王爺一言九鼎。但為人父母者,不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總歸是有些不放心的。外面都在傳,說芳姐兒自打宮裡出來,就害了病。臣婦想問她病得怎麼樣,嚴不嚴重?臣婦能不能上門探望?」
「傅二夫人是聰明的人,當知道傳言意在為何。過段時間等她病重,不能起身時,你可遞帖子去王府。切記,要讓別人相信她已病入膏肓。」
邢氏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應承,「王爺放心,要如何行事,臣婦心中有數,不會壞王爺的計劃。」
「如此甚好,本王告辭。」
「王爺慢走。」
就在她低頭恭送的瞬間,眼前像是一花,屋裡已空無一人。她看著晃動的門,身子不由得顫了一顫,一個激靈,腦子裡無比的清明。
桌上的燭火不停地跳躍著,忽地大亮,發出燭芯燃燒的「噼叭」聲。世事難料,如燭火一般,她輕嘆一聲,可憐她的芳姐兒,為何攤上這麼一個複雜的身世。
不一會兒,盧婆子輕手輕腳地進來,「二夫人……」
「走吧,今日的事情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盧婆子唉聲應著,上前扶著她,滅了桌上的燈,出了屋子。
外面起了霜風,打在人的臉上像薄葉飛刀一樣,生疼生疼的。盧婆子心裡暗道,這天入了冬,就是冷得立不住人。
邢氏進了自己的屋子,掀開內室的珠簾,傅萬里正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問丫頭們自己去了哪裡。
打眼瞧著她進來,觀她臉色沉沉,忙問道:「夫人這麼晚,是去了哪裡?」
她擺了一下手,盧婆子和丫頭們都退出內室。見屋裡沒了人,她才開口,「妾身想念芳姐兒,方才去她的屋子坐了一會兒。」
「咦,我怎麼沒有注意?」傅萬里懊惱著,說起了老母親,「我聽娘的意思,怕是要分家了。你派人留意一下,有什麼合適的院子。按理來說,大哥是長是嫡,真要分家,只有我們二房搬出去的份。」
「娘怎麼會突然同意?」邢氏不解,這麼多年來,要說沒有動過這個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家中高堂仍在,子孫要是提議分家,那就是不孝。
而婆母平日里言談之中,都沒有半點要分家的意思。
「大哥……太不像話了些。」傅萬里不願提官場上的那些事情,含糊地說了一句。
邢氏自不會去說大伯子的壞話,只嘆息一聲,「芊姐兒碰到這事,是夠糟心的。」
還有些話她不便講,要真是婆母力主芊姐兒和離,大嫂能有好臉色。除非婆母把芊姐兒接到自己的院子里,否則大嫂有的是法子磋磨一個和離歸家的庶女。
由己推人,大嫂實在是太刻薄了些。茜娘的生母在世時,仗著有身子沒少噁心自己。但對於茜娘,她雖沒有親自教養,在衣食上卻從不苛待。
「真的分了家,娘肯定是不會走的。」傅萬里有些悵然,親娘還在,不能日日早晚請安,為人子者,實在是不孝。
邢氏了解丈夫的為人,忙寬慰道:「妾身會時常回來看望娘的。」
「你一向賢惠孝順,為夫是知道的,難為你了。」
「老爺……」邢氏眼一熱,上前服侍他更衣。「妾身想著,茜姐兒的婚事不如等我們分了家,另立門戶,再把她嫁出去。」
「聽夫人的。」
很快,屋子裡就熄了燈,夫妻二人雙雙就寢。
外面霜風起,透骨寒。
夜裡的京城像一個黑臉大嘴的巨獸,處處藏著危機。現在不到宵禁時辰,街上已經空無一人。
唯余花街柳市的閣樓之中,紅粉綠衣往來穿梭,夾雜著男子的調笑聲和女人的鶯鶯艷語。
幾位公子各自擁著美人兒,肆意地調笑。
「柳公子,你府里的美人還不夠你享用,還要出來打野食。嘖……柳公子厲害,在下佩服得緊。」
接著是眾人的艷羨聲,帶著彼此心知肚名的含義。
被別人稱為柳公子的朱袍男子喝了一口身邊花娘喂的酒,咂了一下嘴,「別提了,都是些粗鄙的貨色。本公子想著,女人嘛,還是要有些趣味才有意思。平日里,偶爾紅袖添香,吟詩作畫,那才有意思。」
有人朝他擠著眉,一個「哦」字尾音拉得老長,帶著說不明的猥瑣。
誰人不知道,最近柳公子一口氣納了二十多位小妾通房,都是些流民之女。這些女子,別管之前家境如何,現在全家人都等著米糧入腹,哪裡管那些個矜持,恨不得拴在他身上,好多討要些好處。
日子一久,人就乏味了。
另外的公子們在近段日子也納了不少的妾室,總歸沒有柳公子多。這是柳公子引以為傲的資本。他得意的挑了一下眼,朝眾人炫耀,「女人嘛,熄了燈都一樣。若是在跟前只知張手要這要那,不免太過低俗。還是得找一位才情長相皆不錯的女子,偶爾談詩作畫,頗有些雅趣。本公子準備娶一房平妻,勢必要正經官家的嫡出小姐。」
「柳公子莫不是想學將軍府的二少爺,娶皇英二女,享齊人之福。」
「哈哈,正是。」柳公子眉飛色舞,自從他妹妹嫁給國師府的總管做填房,柳家也跟著水漲船高。
從前,因為他們是商戶,沒少受世家官員的氣。現在誰還敢在他面前稱爺?
「說起左二少爺,他那髮妻好像是通政司副史傅大人的庶女。聽說傅家大房還有一位待字閨中的嫡出大小姐,頗有才名。」
不知誰說了一句,立馬引起了柳公子的注意,挑了一眉,邪笑道:「那可真是趕了巧。」
有人不怕事大,起鬨道:「那我們就在此恭喜柳公子抱得美人歸了。」
「哈哈哈……好說。」柳公子笑得張狂,摟著懷中的美人兒,胡亂地親著,親得那花娘咯咯地笑,假意東躲西閃的,好不嬌羞。
他們這說話的當口,花樓外輕駛過一輛黑蓬馬車,在柳巷後面的一間宅子門前停下。
宅子里,那名叫老五的中年男子立在院中,聽到聲響,耳朵聳動,「王爺來了,某恭候多時了。」
隨著他話音一落,門被從外面推開,墨色窄袍的男子進來,後面的門重新關上。
「五爺坦誠,能將藏身之地告之本王,誠意拳拳。本王不是矯情狂妄之人,願與五爺聯手,共成大計。」
「不敢當王爺這聲五爺。」
「五爺身手了得,年長本王許多,自是當得起本王這聲五爺。」
那老五得了元翼這句話,一拍掌,「那某就受了,王爺屋裡請。」
兩人進了屋內,元翼撩袍坐下,老五坐在他的下座。前次他們在夜裡相見,彼此都沒有瞧真切。眼下燈火紅亮,都看清了對方的長相,纖毫畢現,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