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第八十三章(2)
「我怎樣上那兒去呢?」「搭乘遠征軍統帥部的班車到布希公園。我四點左右開車在那兒接你。咱們可以談上一會兒。鄧肯總從四點睡到六點。這是大夫的囑咐。」「他好嗎?」「唔——不太好。今兒來吃晚飯的還有幾個別人,包括艾森豪威爾將軍。」「喲!就我來說是些貴賓嘛,帕米拉。」「不見得吧,亨利少將。」「少將只有兩顆星,而且不過是暫時的。」「艾森豪威爾的空軍司令利-馬洛里也來。」沉默了片刻。接著帕姆開玩笑地說,「好,咱們倆把戰爭進行下去吧,怎麼樣?星期四四點鐘見,在遠征軍總部外邊。」帕格猜不出這次邀請究竟是為了什麼。帕米拉也不好明告訴他。她當然急煎煎地想看見他,不過邀他來參加這個高級將領的晚餐宴會是有一個特殊的目的的。在進攻日期即將到來前的那些憂慮不安的日子裡,對美軍登陸區最西邊的猶他海灘計劃進行的空降襲擊,引起了激烈的爭論。海灘後面有一片沼澤般的環礁湖,只好經由一些狹窄的堤道才可以通過。在德國人來得及堵住或炸毀這些堤道之前,得派空降部隊先去奪取它們。要不然,登陸部隊可能會困在沙灘上,不能前進,容易遭到迅速的殲滅。猶他海灘是距離瑟堡最近的登陸地區。在艾森豪威爾看來,為了使霸王行動成功,就非得奪下它不可。特拉福德·利-馬洛里爵士肩負著把滑翔機和傘兵部隊空運進去的責任,他反對這次空中行動,他爭辯說,這次行動會在科唐坦半島上空碰到毀滅性的高射炮火,損失會超過百分之五十,剩下來通過的人會在地面上全軍覆沒。這將是白白犧牲掉兩個精銳師的犯罪行為。即使這意味著取消猶他海灘的登陸,他也希望把這次空襲放棄掉。美國將領們不同意放棄猶他登陸或是它的空中行動。但是利-馬洛里跟德國人在空中打了五年。他的識見和他的堅忍不拔都是無可爭議的。這成了一個僵局。在聯合作戰的歷史中,這種相持不下的局面是很普通的,往往也是災難性的。阿道夫·希特勒直到最後可能都在希望,他的敵人會以這種方式鬧翻。英美的這次進攻從開始到結束充滿了爭執,可是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卻把這次重大的進攻緊密地統一起來,直到他的部隊在易北河上和俄國人會合時為止。所以,他在軍事史上贏得了他的地位。用一句話來概括這件事——因為對猶他海灘的攻擊不是我們故事的一部分——艾森豪威爾最後承擔起責任,命令利-馬洛里執行計劃。在空軍的支援下,猶他海灘是一次快速、平穩的登陸。堤道給攻佔了。空降的傷亡人數比預計的要少。利-馬洛里第二天打電話向艾森豪威爾道歉,「因為自己給他增添了負擔」。幾年以後,艾森豪威爾說,在整個戰爭中,他的最快樂的時刻就是獲得消息,那兩個空降師在猶他海灘開始作戰了。這天帕米拉打電話給帕格時,利-馬洛里還在抵制猶他海灘的軍事行動。勃納-沃克安排好跟艾森豪威爾的這頓晚餐,為的是讓他的老朋友可以極力陳述一下自己的理由。艾森豪威爾的鄉間住處電報別墅靠近斯通福。患病的勃納-沃克養了一馬廄好馬;艾森豪威爾很喜歡騎馬。勃納-沃克橋牌打得還不錯;這也是艾森豪威爾擅長的牌戲。他們早在北非時就曾一塊兒工作過,所以作為鄰居相處得很好。勃納-沃克也認為猶他海灘的空投是一個災難性的主張。總的說來,勃納-沃克正通過病人常有的一道憂鬱的帷幕在看待世界和這場戰爭。在他眼裡,美國的人力和武器滾滾地流入英國,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他看到大英帝國的自豪感在棒糖、口香糖、弗吉尼亞香煙和罐頭啤酒面前化為烏有了。雖說這樣,當帕米拉提議邀請帕格·亨利時,他熱忱地表示贊同。嫉妒的心理在勃納-沃克勛爵的個性中如果不是根本不存在,就是給掩飾得絲毫也看不出來。他認為亨利少將的參加也許可以沖淡這頓晚餐的緊張氣氛。帕格曾經短暫地會見過艾森豪威爾一次。初到英國時,他從羅斯福總統那兒給艾森豪威爾捎來一個口信,關於轟炸法國鐵路調車場、終點站、機車和橋樑的問題。法國人是英國以前的戰友,炸死法國人所造成的政治後果使英國人感到很煩心。他們迫使艾森豪威爾停止對法國人進行轟炸。羅斯福叫維克多·亨利傳話來說,他希望轟炸繼續下去。(後來,由於丘吉爾不斷爭吵,總統不得不把他的這種冷漠無情的見解寫成書面。)在他們會面時,艾森豪威爾冷淡而滿意地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嚴峻的口信,並沒發表其他的評論。他就帕格從前同陸軍進行的足球比賽中所顯露的鋒芒說了幾句親切友好的話。接下去,他很精明地問了帕格太平洋方面近距離支援炮轟的情況,又銳利地問了一些關於「霸王」行動中海軍火力支援計劃的問題。帕格坐了半小時就離去,覺得這個人有一絲羅斯福的領導氣魄,在溫和熱誠的態度和富有魅力的微笑後面,他至少是一個跟歐斯特·金同樣頑強的傢伙,所以這次進攻將會成功。跟他一同進餐這件事,並不叫帕格覺得十分激動。戰時的要人他會見過的已經夠多了。他心中很拿不準,再見到帕米拉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她不會再次使他感到蒙受拒絕的痛苦,他也不會通過什麼語言或是姿態設法去改變她的心意。帕米拉駕駛著勃納-沃克的本特利牌汽車到布希公園去時,心裡既害怕又渴望再見到帕格·亨利。一個女人幾乎什麼情況都能應付,就是無法應付人家的冷落。這回意外地發現帕格早到了英國,差一點兒使她心碎了。自從回到英國以來,帕米拉一直在找出她對鄧肯·勃納-沃克承擔下的義務中不很愜意的方面。她現在知道,他家裡有一位八十七歲、精神矍鑠而惹人生氣的母親,帕姆上他家去時,他母親對她說起話來就像對一個請來的護士那樣。此外,他家裡還有許許多多兄弟姊妹、侄兒侄女、外甥外甥女,他們似乎全十分勢利,不大以她為然。總的來說,她和勃納-沃克還保持著從前在皇家空軍中的那種輕鬆密切的關係,雖然患病和缺乏活動使他變得越來越急躁。在戰爭的緊張生活中,她曾經十分喜歡勃納-沃克,並且在喪失了任何其他的前途以後,接受了他的求婚。帕格的出乎意外的求婚來得未免太晚了。雖然如此,斯通福不管多麼氣象堂皇,卻叫她覺得是一個大負擔。鄧肯的家庭是另一個負擔。倘使她是深深地戀愛著,那麼這兩件事都是可以容忍的,可是按實際情況看,這兩件事卻令人沮喪而為難。真正的煩惱是,她拒絕帕格求婚的那封信,實際上在她腦子裡什麼問題也沒解決。好幾星期,片言隻字的答覆也沒有!接著,從一個別人那裡知道他到了這兒!在那封信以後,在她採取的惟一惹他生氣的行動以後,他會變得十分寒心,像對他自己的女人那樣嗎?一個多麼可怕的人啊!她就在這種七上八下的心情中駕車駛進了市希公園,看見維克多·亨利站在車站上。「你樣子真帥。」女學生的聲調和語言從她嘴裡傾吐出來。他的笑容是牽強的、含蓄的。「是這道很闊的金條紋讓你覺得這樣。」「噢,不是這個,少將。」她兩眼盯著他的臉細看。「說實在的,戰爭已經使你顯得有點兒疲乏了,維克多。但是你真是美國氣派。真是地地道道的美國氣派。他們該把你的像刻在拉什莫爾山上。」「謝謝你這麼說,帕姆。這不是你在『不來梅號』上穿的那身衣服嗎?」「喲!你還記得。」她的臉上熱呼呼地泛起了紅暈。「我現在穿便服。過去我就喜歡穿便服。這身衣服就放在衣櫥里。先前我不知是不是還穿得上。你在這兒可以呆多久?」「我明兒晚上就飛回去。」「明兒!這麼急嗎?」「在華盛頓呆一晚,就飛往太平洋。告訴我,鄧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