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除了糖人就不會想點其他的?」謝崇意哭笑不得,見她墊腳,俏如桃花的臉湊近,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將書放下,「你還是等女先生來吧,三哥哥不教你了。」
陸芷見他步子飛快地跑了,難得見他又如此急躁,很是擔心,該不會又笨回去了吧?
臘月初,宋尚書去為老母親拜完菩薩後才過來謝家。
那菩薩十分靈驗,只要母親身體不適、久病難醫,他就跟皇上告假,跑去南方。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孝子,連皇帝也拿他沒辦法,總不能攔著臣子表孝心吧,反正年底吏部不忙,就讓他告長假去了。
這回到謝家,也是繞路「路過」,只待一晚,第二天就要走了。
謝崇華見他行程這樣匆忙,說道:「舟車勞頓,這樣急匆匆來,急匆匆去,會累壞的,不如多休息兩天。」
宋尚書朗聲笑道:「要是再拖,就來不及回去過年了。我本意是來看望你,見你一面、跟你說兩句話,就能高興回去了。」
謝崇華笑道:「我去將阿芷叫出來。」
「別。」宋尚書忙攔住他,「我怕見了她,就忍不住擄到京城去了,而且她如今在這裡過得很好吧?那再見了我,萬一想起以前的事來就不好了,等會她睡著了,來告訴我一聲,我去偷偷瞧一眼,給我娘說說就成。」
齊妙在旁聽了,終於知道為什麽像丈夫這樣「清高難近」的人,會和宋尚書成了莫逆之交,依這兩人的脾氣,想不做朋友都難。
宋尚書問了他近況,叮囑道:「莫忘初心,這三年也不能懈怠,要跟你在太平縣做官一樣,不要做糊塗事。」
謝崇華這才想起來,「我這次得了朝廷提拔,也有大人您的功勞吧?」
「沒有的事,你在太平縣做的事我哪裡知道,是那高巡撫給你洋洋洒洒寫了一本子的美言,想讓人瞧不見都難。」宋尚書笑道:「你可知聖上瞧了,說了什麽?」
謝崇華恭敬道:「不知聖上如何賜言?」
「聖上說你鐵骨錚錚、清廉自守,這樣的官只做個小縣官著實浪費。」能從這麽多官裡頭得一句贊言很不容易,多少京官都不曾得過這榮耀呀。宋尚書又說道:「只是我仍覺得你只做縣官也是屈才,就向聖上舉薦,看能否讓你回京。聖上說我不避嫌,我便說唯才是用是做臣子的職責,避嫌才真的是浪費人才,是我大央不幸。然後聖上才私下同我說了一句話……」
聽來是重要的話,謝崇華先問道:「聖上私下跟大人說的,這樣說給下官聽可合適?」
宋尚書就是喜歡他這種細心,「我說給你聽的都是可以傳達給你的,而且此事也是聖上授意,為的也是讓你想想得罪了什麽人。」
「得罪?」謝崇華有些奇怪了,這跟得罪人有什麽關係?
齊妙見兩人低聲說話,識趣站起,藉口去廚房看看晚飯做好沒有。
「的確是得罪。」宋尚書聲音這才低沉地道:「聖上知曉你的政績後心覺奇怪,明明有為官之才,為何卻被點為二十開外的進士去了,便將你科考的卷子重新翻出,這一看卻是不解,聖上說你是有三鼎甲資質的,可那些讀卷官卻沒有點你進前十。」
聞言,謝崇華也跟著愣神,須臾也明白過來他方才說的「得罪」是何解了。
宋尚書道:「這分明是有人從中作梗,舞弊科舉了。可畢竟科舉已過許久,早已沒了證據,如果現在審問,還會打草驚蛇,只等下次科舉將那舞弊科舉的人當場抓獲,因此現在還不能為你正名,只能為你陞官,免得埋沒才華,待真相大白後,聖上定不會薄待你。」
謝崇華這才明白為何當初對會試胸有成竹,最後卻只得了那樣的名次,還被外放做了知縣……他反應過來,「所以聖上授意大人前來,並非單單是為了宋老夫人求佛,還想問我可知是得罪了誰,更容易揪出那操縱科舉的人?」
宋尚書欣慰點頭,「正是,你可想得起來得罪過誰?」
饒是心裡同樣有疑惑,想了許久的謝崇華仍是搖頭,「小生不知。當時入了京城,就和其他學子一樣,關在客棧溫習。除了客棧,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到宋大人家探望阿芷。後來非議多了也少去,除此之外,也沒和旁人起過衝突,更沒和誰爭得臉紅過,而且我們謝家世代寒門,要真得罪了能操縱科舉的人,還需要等我科舉才報復嗎?早就暗地給我教訓了。」
宋尚書聽後也是皺眉,這話倒不假,思來想去,驀地一拍大腿,「那混帳東西該不會是沖著我來的吧?」
謝崇華微愣,「此話怎講?」
宋尚書說道:「你也在官場上走過一段路了,定也知道,太過剛直會得罪許多人。我在京城為官多年,得罪的人也不少,只怕那人是瞧見你常出入我家,又查到你沒有家世撐腰,所以才拿你下手。因為後來聖上命我查看其他進士的卷子,大多是名次與才華相等,唯有你的十分詭異。」
雖是這般說,但兩人都不能肯定到底是否如此,尤其是宋尚書樹敵太多,其中不乏皇族大臣,真要找的話也不知從何入手。可宋尚書想不出來,對京城黨派還很陌生的謝崇華就更想不出了。
「這種事,直接拷問那讀卷官如何?」
「不可。」宋尚書到底比他老道,也見得多,「讀卷官都是聖上千挑萬選的,在朝廷上下都有公正美名,哪怕是密宣質問也不妥當,萬一不能問出個主謀來,還易離散臣子忠心。」
謝崇華想了想,說道:「那明年科舉再委任他們做讀卷官,這個法子可行?」
宋大人眼有讚賞,懂得舉一反三,在官場再打磨兩年,定能更瞻前顧後,一步看百步,「這倒是可行的。」
若是同樣的讀卷官,科舉又出了同樣的事,就能順藤摸瓜找到那幕後之人,哪怕沒有線索,到時也能密宣進宮,問個詳細。有過第一回,總不能第二回出了這事還說是巧合。
夜裡齊家用過晚飯,齊老爺想要去拜見宋尚書卻被齊夫人攔住,她道:「下午你去了藥鋪,我過去瞧過一會,跟女婿正聊著,連妙妙都沒法插話。人家難得來一趟,肯定有很多事要和女婿說,你還是不要過去添亂了。妙妙說了會替我們轉達謝意,人家宋大人會明白的。」
齊老爺想想也是,待客的意思傳到了就好,就沒當夜過去,等到第二天,女兒買了新爐子送來,才知道宋尚書一大清早就回京城去了。
齊老爺拿了添好炭火的爐子就去仁心堂了,看得齊夫人直笑。
齊妙心覺好奇,不由笑問:「娘笑什麽呢?」
齊夫人往丈夫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你爹之前還說再冷也不抱爐子到處走,硬說自己老當益壯,真是口是心非,越發跟你爺爺一樣了。」
齊妙聞言,瞧瞧掛在大廳上爺爺的畫像,心想,爹不僅脾氣像爺爺,長得也一模一樣的。
「妙妙。」
聽見母親叫自己,她回過神。
齊夫人說道:「等會陪娘去廟裡上香吧,給你婆婆上一炷香。」
提及婆婆,齊妙沒有太多傷感,只是丈夫自從婆婆過世後又瘦了許多。熱孝已過,卻仍是不願沾葷,堅持要守滿三年,她也沒辦法給他補身子,想到這,她倒想知道宋尚書昨晚和丈夫說了什麽,晚上回來竟面色不展,夢裡還在嘆氣,偏她不能多問,既是將她使喚走再說的話,他不說,肯定是不好問的。
她抬頭看看那有些陰沉的天,只盼冬日快些過去,早春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