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陸正禹說著這些,面頰消瘦的臉很是平靜,語氣沒有過多的起伏,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淡漠。
謝崇華暗嘆,「那你如何決定?」
「答應了。」陸正禹嘴裡微覺苦澀,「他說只要我願意認他做義父,他便叫所有人去幫我找阿芷,兩個弟弟也會安頓在徐家,當做我的表弟來養。」
謝崇華一時沉默,在陸老爹和陸大娘過世不久,他便做出這種決定,又哪裡會是他的本意。只是無庸置疑的是,有個有財力的人幫忙找人的確更加容易,如果不是為了找人,只怕以好友的脾氣,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
饒是在七月的日照下,陸正禹還是覺得有些冷,哪怕是身上的錢袋被賊偷了,落魄街頭,每日討點飯喝點水,他也沒想過要在雙親故去後認他人做父,徐老爺勸了四五回,他都婉拒,許是見他不點頭,又更顯得鐵骨錚錚,徐老爺便說要為他找妹妹,安置兩個弟弟,吃喝不必愁,日後徐家偌大家業也都是他的。
他心中無意,可是他想找到妹妹。
而以他一人之力,又怎麽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五歲的小姑娘?
苦想一夜,他終於是答應,而這次回來,便是接弟弟們走。他忽然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我大不孝?」
謝崇華面色微峻,「五哥不用多想,六弟明白。」
陸正禹默然。他知道好友會理解自己,只是在別人看來,只怕自己就是個狼心狗肺的人了。不過什麽都好,只要能找到妹妹,他什麽都不在乎。他強打起精神,笑道︰「你要好好考試,五哥今年沒法和你一起去了。」
孝期不能參加科舉,那就得等三年後……三年,未免太長了。
一會陸正行、陸正尚出來,衣物並不多,多是齊妙買給兩人的,他們的視線始終是在地上,像蔫了的菜,沒有活氣。
陸正禹領著兩個弟弟到了巷子,謝崇華才瞧見那兒有輛大馬車在等著。
陸正禹見他和齊妙仍要送,笑道︰「快回去吧。五哥沒事。」一聲「沒事」,卻更令人心酸。
謝崇華微點了頭,「五哥保重。」
「嗯。」兩個弟弟已經上了馬車,陸正禹遲疑片刻,又抬頭看了看那幽深巷子,自己兒時的家也在這,「你姊……近來如何了?」
謝崇華只覺他心中定是悲涼如秋,幾乎忍不住告訴他姊姊有孕,可他怕好友真跟姊姊有過瓜葛,那隻怕真要壞事了。若沒有什麽瓜葛,這件事說了也令人難過,他已是大不幸,實在不忍心,「跟以往一樣。」
陸正禹低應一聲,這才笑道︰「那我走了。」
他彎身上了馬車,坐定後道了一聲,「走吧。」
車夫一揚馬鞭,馬嘯聲長鳴響亮,連馬都可見價格不菲,而馬車寬大足以容納八人,木漆褐色,青色流蘇點綴,隨著車轆轆的擺動而飄蕩,不多久就出了村子,駛入小林中。
車內氣氛凝滯,陸正禹醞釀了半日,才啞了嗓子說道︰「兄長有些話要和你們說,你們聽後,不要鬧。」
陸正行和陸正尚飛快對視一眼,抿緊了唇沒有出聲。
「爹娘……已經過世了。」
短短几個字,他卻想了千萬回,思索了千萬回,到底要不要說,到底要如何說。他生怕弟弟們受不住,痛哭出來。
車內許久都沒有聲響。
他抬頭看著他們,少年的臉上沒有過多的震驚,痛苦滿布,嘴唇微微發抖,漸漸變得蒼白。
「我們知道……」
弟弟們聲音哽咽,滿眶的淚,卻始終沒有落下。陸正禹已是一愣,想過千百回的結果,卻沒有想到過這個。
陸正行抬手擦了淚,說道︰「我們沒事,哥。」
陸正禹又是怔神,終於明白他並非一人承受著家破人亡,兩個弟弟已然懂事,甚至可以一同和他扛起這支離破碎的家。
陸正尚小聲說道︰「哥,不要再丟下我們了……」
謝家的人對他們雖好,可再好,還是比不過在親人身邊。在別人家裡,總有種寄人籬下的凄涼感,更不願聽見別人問他們家住何處,他們卻無可回答,他們寧可跟兄長去討飯,也不想留在別人家中。
陸正禹點頭,定聲說道︰「找到小妹後,再不會分開。」
雖然人海茫茫,可終有一日,他要找到妹妹,再不分離。
傍晚夕陽沉落,沈秀領著刑嬤嬤從菜地里回來,聽說陸家兩個孩子走了,說道︰「走了也好,免得打擾你念書。」
謝崇華微抿了唇沒有接話,只是說道︰「五哥將錢全都還我了。」
沈秀的雙眼這才明亮起來,「那就好,你趕緊收起來,可不要再借別人了。別這麽傻,自己過得好才是真的,給別人再多,都是虛的。」
謝崇華應了一聲,去後面的小屋將被子收好,東西都收起來後,小屋顯得空空蕩蕩,一如人心。他默了默,退身出去,將門關上。
【第二十四章生的是女兒】
金秋八月,三天後就是初九,需要提前一日進考場,因接連幾日都要在考棚吃喝,因此齊妙給謝崇華準備了肉乾和乾糧,都是不用煮的,免得他省時間連飯也不吃。
下個月才臨盆的齊妙肚子現在已經像是要臨盆的模樣,齊家太過金貴這外孫,沈秀也常熬補湯給她進補,以至於不但肚子渾圓,她的臉也長了些肉。
謝崇華將筆墨放進袋子里,見她挺著大肚子進進出出,忍不住將她拉了回來,押回凳子上,「妙妙不要亂走,坐好。」
齊妙噘嘴,「我還得給你收拾東西。」
「我會收拾好,你坐著。」
她挪了挪墊子,這才不動,瞧著他忙前忙後,想著他如果能過鄉試,做了舉人,可就有選官資格了,到時候可真的算是揚眉吐氣,爹娘肯定也會高興。
謝崇華見她自己坐在那不知笑什麽,一張俏臉嬌媚得意,只是看著就覺喜歡,刮刮她的鼻尖,「在樂什麽?」
「瞧著你就開心。」她眨巴著眼,這並不是假話。她見他瞧自己,又捂住兩邊圓潤的面頰,「這幾個月吃得太多,人都圓了。」
「好看。」十六歲剛長開的臉,又像兩年前那樣雙頰還有少女未瘦的圓潤,很像他初初喜歡上她的模樣,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閉著眼都能描出來了,遮也遮不住。」
兩人說笑著,也不覺時日漫長,一晃早上,倒覺實在是太匆促了。
一大清早沈秀就起來做飯,一起用過飯,刑嬤嬤拿著東西跟在謝崇華後頭,和他一起到了考場,這才回來。
謝崇華不在家,齊妙便自己在家裡寫字作畫看書,等著丈夫考試歸來。
家中氣氛莫名緊張起來,尤其是沈秀,夜裡也睡不好,只是鄉試考三場,卻得在那足足待上五天,等交卷後方能出考場,也急不得。
齊妙也睡得不好,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仍很擔心。
終於等到他考完的這天,夜裡更是期盼得難以入睡。早上起來,日頭已高照,婆婆也沒喊她起身。起來後,見桌上有早飯,婆婆和刑嬤嬤已經出去了,看看農具,心想又是去做農活了。她拿了楊柳枝和精鹽準備漱口,見水缸面上浮著的水有些臟,轉身去拿瓢想舀去髒東西,誰想地上濕滑,腳一拐,差點就摔著,還好及時扶住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