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千禧年,單程決定與康柔結婚,真正萬事俱備,只欠佳期。雲集是他的惟一障礙,她滯留於N城,懷著千分之一的僥倖,期望單程念及往日情分,會有奇迹。男人與女人始終是不同的,單程心意已決,整個人已經結了冰,在事業與感情之間,單程從始到終,沒有半絲猶豫。美麗的女人世上有萬萬千,而機會不會一再發生,雲集,到底成了他的累贅。他畢業后,開了家建築公司。註冊資金是別人的,他有的,只是才能。雲集雖有惆悵,還是溫柔地退卻了。男人以事業為重,他們感情穩定,她沒有理由為感情的事情打擾他。這一退,就是兩個月。第一次,他們足足兩個月沒有見面,電話里簡短問好。單程的台詞通常都是,我現在很忙,過會我打給你。雲集不得不說,好。其實這個過會從不存在。雲集覺得他們開始像陌生人。她想要知道單程的現狀,他公司進入正軌了么一切是否順利。雲集沒有知會單程,就去了N城,她本意是一個驚喜,事實上,只是親手揭開了謎底。她先去了單程的住處,用鑰匙打開門,裡面卻浮著一層灰,地板上到處是速食麵袋,一次性筷子,過期報紙,酒瓶。雲集拉開了窗帘,帶著狐疑的心情收拾屋子,在她的印象中,單程一直是個稍有潔癖的男人,斷不容許住處這樣的零亂,那麼,他有多久沒有回來住了呢,以公司為家,廢寢忘食?雲集打單程的手機,告訴他,自己已在N城,等他回來吃飯。短短一句話,竟讓單程沉默了足足一分鐘,雲集明顯感到了他的不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雲集站在窗邊,然後看到一輛黑色的車緩緩馳來,停在了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出來。僅僅兩個月,單程已經脫胎換骨了,褪去了往日的青澀,變得從容不迫,神情冷峻,說不清具體哪裡變了,但他確實變了。穿著長長的黑風衣,頭髮一絲不亂,他脫下外衣挽在臂上,猶豫了片刻,平放在沙發上。雲集拿來拖鞋給他換,他擺擺手,示意不用,輕輕咳嗽了兩聲說,怎麼來前不預先說一下?說?她說過無數次,都被他拒絕了,如果必須要得到他的同意,不知還要多久。雲集給單程斟滿了酒,布了許多菜,他看上去心不在焉。正要開口打破沉默,單程的手機響了,他按了一下鍵,站起身往陽台走去,風模模糊糊送來隻言片語,好,我知道,那當然。僅僅這些詞,雲集無法臆測單程與誰通話,也無從判斷因公因私,是男是女。她對於單程的現狀已經不復了解。單程重新落座,硬生生地說,雲集,我要走了。不是徵求她意見,而是通知。雲集怔了半響,你去哪?有事。什麼事?話一出口,雲集自己也心頭一涼,什麼事如此重要,使他匆匆離開久別的自己。單程不語,點了煙,眼神穿過煙霧凝望她。那你幾時回來?他還是不說話。這些沉默背面隱著她所不知的真相,這些沉默如此陰險,冷酷,不加偽飾,似乎存心等著她自己走近,了悟,凄惶。雲集放下筷子,給自己也斟了葡萄酒,仰著脖子一飲而盡,然後緩緩地問單程,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你很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你就永遠不說?只一句挑釁,就露出了傷痕。隔了半響,單程說,雲集,我們是不合適的。雲集驀然笑了,這就是你花了五年時間,與我相處得出的最終結論?單程薄薄的唇緊閉著。曾經在一本雜誌上看到,薄唇的男人多負心。你要與我分手?單程的右手食指在桌上輕叩兩下。理由?我們不適合。單程又把這句話拿來作擋箭牌,既是因,也是果,掩飾的只是他變心這一事實。雲集凝視著他,單程,你不能就這樣打發我,請你說實話,她是誰,到底是誰,使你有了如此大的改變,置五年情分於不顧?僵持了許久,單程開口說,雲集,我的確欠你一個交待,我要和小康結婚了。小康剛從國外回來,父親是N城有名的實業家,攀上這層關係,單程往後的人生便一帆風順,也是他進入上流社會的階梯,而雲集不可能給他帶來任何幫助,不能使他逢凶化吉,所向披靡,成為N城的新貴,出人頭地。踏入社會,經受人情冷暖的磨練后,他所有的硬骨都消失。在他功成名就的路上,一定會有犧牲,愛情不過是其中一個。有一顆淚水自雲集心底湧出。她絕望地看著單程,一字一頓,我還愛著你,我還愛著你,我還愛著你。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微,越來越凄惶,到最後,彷彿有什麼在牽扯中碎裂了,消失了。她蹲下身去,掩住臉,哭了起來,單程就站在她面前,這個場景一直在雲集的腦海里反覆出現,後來混淆演變成另一種格局。她覺得自己哭了又哭,求了又求,丟下所有的自尊,匍匐於他的膝前,那樣可憐,那麼卑微的,可他不為所動,聽任她一點點萎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