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開運動會的那天萬里無雲,校園裡飄蕩著鏗鏘有力的旋律,喇叭里傳來播報運動員編號的聲音,是一個長頭髮的女孩,聲音柔美,她暗戀許致貞,念到他的名字時,有一些微顫,許致貞,379號。在微風吹拂的操場上,許致貞穿著白襯衫,黑長褲,沒有像別人那樣穿T恤,短褲,釘鞋。他極乾淨利落地領先兩個身位,拿到了高中組男子一百米冠軍,按著喇叭里的提示去主席台領了獎品,一隻鋼筆,一本很厚的硬面抄。主席台上正對著麥克風喊加油的女孩側過頭,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下午一點,標槍比賽開始了,前面的七名選手已經一一擲過了,許致貞最後一個。他舉起標槍,提了口氣,長長的標槍夾帶著風聲飛出去,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收手,來不及躲避,命運的手緊緊抓住了咽喉,標槍飛行的軌跡宣判了苗新成的死。當時他和一幫人站在遠處等待標槍著地,然後測量許致貞的成績。他側身和別人說,看準了,我們班的許致貞,絕對第一名!誰也沒有想到,許致貞超水平發揮,擲出了令人咋舌的距離,標槍準確地擊中了苗新成的腦部,太陽穴附近,他即時跌倒在地,有兩秒鐘的空白,離苗新成最近的男生撲上前去,待要背他去醫院,卻不知如何處理插入腦中的標槍,一下子慌了手腳,四面八方的人擁上前去。很快,救護車來了,割掉一部分標槍,將苗新成抬進車內。許致貞站在原地,背脊發涼,直覺告訴他,苗新成必死無疑。長發女孩從主席台跑下來,接近了許致貞,淚水嘩嘩地流。她很想安慰許致貞,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許致貞的噩夢開始了。苗新成的父親苗德生,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做草席生意,在當地頗有名氣,只有苗新成一個兒子,準備讓苗新成一畢業就幫他打理生意。驟聞兒子噩耗時,苗德生在打麻將,他對報信人破口大罵,操,你這龜孫子,你他媽的才被標槍射死!標槍,標槍……他重複了幾遍,語氣漸轉凄厲,操,他媽的標槍,標!他一把抓過報信人的衣領,龜孫子,有種再說一遍!報信人奮力掙扎,苗哥,真的,新成死了,被一個姓許的雜種!放屁!苗德生兩手掐住報信人的喉嚨,我兒子報名跑三千米,關標槍屁事,操!邊上的人急忙拉開青筋暴起幾欲發狂的苗德生,報信人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重複,苗哥,新成死了,被標槍射中了腦袋,現在躺在醫院裡。苗德生沉重的身子跌了跌,靠在桌子上,用力一扯,桌布上的麻將牌劈哩啪啦灑了一地,他沖了出去。苗德生開著卡車,把兒子的屍體運回了家,也把許致貞一同押回。到學校里時,許致貞還站在現場,邊上有個不停哭泣的長發女孩,她一看到來勢洶洶的人群,驚得連連後退。苗德生看到許致貞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殺了他,太過便宜。他立誓要讓許致貞比兒子慘十倍,百倍,這個想法一旦形成,就變得極克制,揮了揮手,叫人抓走許致貞。許致貞站了那麼久,雙腿早已麻木,被人半拖著,夕陽西下,一抹凄艷,徒勞掙扎,起了風,但陰霾不曾散去。標槍插入腦內,深達六厘米之多,傷中大血管,造成大腦顱內出血,苗新成其實當場就已死了,搶救不過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