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最終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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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門口,見門開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輕了些。
「汪——」
一聲狗叫傳來,南星偏頭看向門的右側,一條大黃狗蹲在門前,朝她吐舌頭。
這條狗有點眼熟。
南星想了想,這不是邱辭的狗?他的狗怎麼會在這,該不會是他又來了吧。南星皺眉,和狗對視起來,想從它的身上找答案。
裡頭的人聽見狗叫聲小跑出來,一瞧門口的人,打量她兩眼,立刻笑問:「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不對,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著這一臉陌生的人,他約莫二十五六歲,笑得略有些職業化,透著淡淡的油膩感,但明顯認識自己,而且還是從裡面出來的。她的心再次一沉,問:「你為什麼會在這?陶老闆去哪了?」
馮源一笑,說:「他把店暫時交給我打理了,以後的事由我來跟進,還有給南星小姐聯繫僱主、處理善後。」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問:「陶老闆葬在了哪裡?」
「啊?」馮源反應過來,急忙擺手,「不不不,他剛做了手術,一切順利,只是不能操勞,所以委託了我們中介所。」
「哦。」南星終於抬眼,說,「剛才那話不用告訴陶老闆。」
「……」
直接進了店裡的南星從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盞,將它安安穩穩地放在架子的一角。這裡有數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僱主,還有不同的故事。
馮源見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價地拿了手帕要來擦,卻被南星攔住了。他說:「裡頭有水,古董可不能見水。」
「這不是水,是眼淚。」孫媛離開這世間,最後落下的一滴眼淚。南星攔了他的手,直接攔離了架子。
馮源不懂,但陶老闆吩咐過,無論她做什麼,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來了,一拍腦袋,說:「看我,光顧著工作,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叫馮源,源頭的源,是陶老闆的遠親。」
南星看了看名片,馮源,身份——中介;頭銜——經理。
馮源以為可以開始工作了,誰想南星一直在抱著手機,不知道在和誰往來短訊。
過了一會,馮源問:「南星小姐在跟誰聊天?」
「陶老闆。」她放下手機,說,「確認了,你不是騙子。」
馮源直抹汗,他要是騙子,早把整個古董店清空了,還留在這。他說:「那我們來看看新僱主的資料?那邊很著急,而且他們拿了三雙眼睛來做酬勞。」
「開了三個條件?」
「不,只有一個。」
南星說:「那一雙眼睛就可以。」
「不,他們堅持要給三雙。」
南星微頓,她經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雙眼睛對應一個條件,哪怕有人要給兩雙眼睛讓復活的人辦兩件事也不行,一個人只能復活一次並完成一件事。
但同時給三對眼睛卻只要求辦一件事的,還是頭一回。
馮源解釋說:「僱主是三個人,姓鄭,是三兄妹。他們一家人外出旅遊,結果鄭老爺子猝死。鄭老爺子是汪海集團創始人,大富豪。但沒有留下遺囑,三兄妹都想要爭奪全部家產。」
南星皺眉問:「全部?」
馮源嘆氣:「是啊,如果是我的話,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錢了,不是嗎?非要撕破臉皮。」
「沒請律師?」
馮源說:「請律師的話,一來對集團影響不好,二來費時費力,三來花的都是真金白銀,指不定損失的都是自己的錢。陶老闆讓我聯繫他們時,他們一口就答應了,要求只有一個,儘快。」
南星明白了為什麼這次的交易會有三雙眼睛,因為他們三兄妹,誰都不肯單獨做這個交易,所以最後才決定,每個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達成了共識。
「其實本來鄭老爺子已經打算立遺囑分配財產了,說的是一家人旅遊回去之後,沒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們三個人想知道老爺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麼分配財產。」馮源簡單介紹完,將資料交給她,問,「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勞是三雙眼睛,條件是復活老爺子,讓他親口說出財產如何分配。」
「對。老規矩,他們給錢給貨,陶老闆收錢,你收貨,當然,這次還要給我中介費。」馮源問,「南星小姐什麼時候可以動身?那邊要求晚上之前要抵達目的地碰頭。」
「我還要去辦點事,你先出發。」
「行。」馮源把該給南星的資料都給了她,自己一會就把桌面收拾了個乾淨,「那我這就去機場,你的機票我先訂好,等你下飛機了就給我電話,我找個地方接你。」
「好。」南星見他雖然表情職業化了些,但做事乾淨利落,而且對她的職業了如指掌,毫無任何意外的神情,並不像只是聽了陶老闆的話后就輕易接受了她職業的模樣。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裡的名片,緩緩翻轉,看見名片背後的字。
——陰陽中介所。
南星挑眉,馮源已經出去了,但店裡的鈴鐺沒有響。
「對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門口的馮源回頭說,「你去仁德醫院探望陶老闆的時候,把狗也帶過去,告訴他我和你都要出門了,他的狗沒人照顧,讓他找別人寄養著吧。」
「我不去醫院。」南星說,「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辭的?那她上回罵錯人了?
馮源笑了笑,說:「是他的狗,這狗很聽話的,狗繩就在那架子上掛著,那我先走了,晚點見。」
馮源拍拍大黃狗的腦袋,一手提著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壓在腦袋上,離開了這。
南星坐了好一會,確定他真的走了,這才拿了狗繩起身。走出門口,鈴鐺依舊安靜。大黃狗見有人出來,朝裡頭「汪」了一聲,鈴鐺鐺鐺作響起來。
她低頭瞧著它,它也蹲坐著,脊背筆直,抬頭看她。
南星上回見它還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團一團,全都擰在了一起。估計是馮源打理過了,給它洗了個澡,還剪了毛,看著乾爽。南星拿出狗繩,問:「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闆?」
「汪汪。」
南星點頭:「聽你的。」
醫院不讓狗進去,估計是帶寵物過來的人太多,有臨時的值班室,專門拴寵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闆。
醫院散發著濃郁的消毒水的味道,進了住院部,基本每個人都帶著口罩,看不見臉,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闆剛做了手術,還在觀察期,不允許外出。
南星進去的時候,他正半躺在床上發獃,等南星到了他床邊,他才回過神來:「你回來了。」
「嗯。」這句話每次都是在她走進陶家店時聽見的,現在在醫院聽見,有點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來,說,「你養的狗要見你,但醫院不給進,拴外頭了。」
陶老闆笑了起來:「哦。這次怎麼樣,順利嗎?」
「馮源應該什麼都跟你說了。」
陶老闆當然什麼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麼都說知道了,那還聊什麼。南星明顯是個不會聊天的,一句話就能把話題全掐死。他用老爺爺的眼神看著她,上手術台之前,他擔心極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麼辦,恍若關心自己的孫女。
南星坐了一會,見有蘋果,問:「吃蘋果?」
「還不能吃。」陶老闆說,「等會又要出發了?」
「嗯。」南星問,「什麼時候出院?」
「看情況。」陶老闆又問,「東西帶齊了沒?」
「嗯。」南星想了想,問,「你是怎麼找到馮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麼找的,畢竟是做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幾個。」陶老闆說,「馮源是個不錯的中介,就是膽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歡醫院的味道,聞著鼻子難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辦事吧,我在這靜養著。」
「狗怎麼辦?」
陶老闆看看牆上的鐘,說:「你先帶回去,餵飽一頓再走,我會讓人暫時照看著。」
南星點點頭,從病房離開時,又看了看陶老闆。手術過後的他,看起來蒼老了很多。
就像當年他的太爺爺。
她送走他太爺爺時,也是在醫院,也是有同樣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剛上電梯,手機傳來簡訊。
「您好,您購買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視線,將手機放好,明天又要出發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著,更熱。
已經兩個月沒有見雨水的上海在周末迎來了大雨,下了一整晚。走在小巷裡,不斷從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敲打著石磚。
南星抬起雨傘,順著雨簾看去,舊時留下的西式鐘樓屹立在遠處,太過遙遠,反而像是就在巷子盡頭。
一個男人抱著懷裡的東西冒雨疾行進入田子坊的一個老弄堂里,背後跟著一條大黃狗,一起在雨中奔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弄堂又窄,男人一步邁過水坑,腿長得驚人。但狗不懂,也沒有辦法叫人閃開,跑得很快,赤足踩在一個水坑上,地上水花頓時飛濺,拍在南星辛苦保護了一路的褲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