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第20章
「你怎麼了?」定國公見他異樣,不禁地問。
裴子清略搖了搖頭:「沒什麼。」
不過是當真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東西,難免一時失神。但隨即他又反應了過來,即便是同樣的東西又能如何,難不成丹陽還在世么?在那樣的情況下,丹陽是絕對活不下來的。
那個人想殺她,她就不會活下來。
他接過去看了一番,才把這東西還給了定國公:「這倒是有趣,竟還有人知曉此法。你這世子選拔也太亂了,就不查查是誰做的?」
定國公道:「我大概猜到了,薛聞玉前幾日差點被這薛雲濤所害,這怕是他的報復吧。這我倒不在意。日後能繼承我這位置的,也不能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得會手段有謀略才行。」
他是選世子,不是給女兒找婆家,不需要對方的門風有多清正,他只需要一個聰明有謀略的繼承者罷了。
定國公倒笑了笑:「我倒還希望是他所為呢。」
裴子清卻覺得不會是薛聞玉所為,他見過薛聞玉,薛聞玉是做不出這樣的事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東西,卻還是心跳不已,根本無法平復下來。
他總還是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也許這真是老天要給他的一個啟示。也許……她沒死呢?裴子清開始不由得生出一些荒謬的念頭,他從沒有見過丹陽的屍首,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死呢!蕭太后這般厲害,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或許早已經安排好了退路,在宮變的時候逃脫了。如今正蟄伏在這周圍,打算要報復他們,所以才暗中做了手腳!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幾乎有些坐不住了,突然站了起來。這讓定國公有些詫異:「怎麼了?」
「只是突然想到了個事情。」裴子清轉過頭,問他,「你可介意我搜一搜你這別院?」
兩人同為靖王手下,平日又交好,定國公倒是不介意他搜自己的別院。只是不知道裴子清究竟想做什麼,但裴子清又不肯說,只是在得到了他的同意之後,立刻就帶人走了出去,叫守在外頭的錦衣衛帶人,將別院團團圍住,仔細搜尋。
一直搜到了馬場那裡,只避開了女眷,連庫房都沒有放過。
薛家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老夫人也是一臉的疑惑,正想去問問定國公,定國公卻已經派了個小廝回來傳話,說:「……裴大人在馬場發現了個東西,似乎因此要找出人來。國公爺說了沒事,反正是別院,任裴大人找找吧。」
老夫人臉色不虞,但既然國公爺已經答應了,她也沒有說什麼。
倒是旁邊的元瑾聽到了,眼皮微微一跳。
她用的這招旁人雖然是神不知鬼不覺,但裴子清卻未必不知道,難道他找到了那顆暗針,要把施計的人找出來?但這不過是件小事而已,他何必這樣興師動眾,這不似他平日的作風。
還沒等元瑾思索多久,就看到裴子清帶著錦衣衛親自過來了。
他神色平靜而沉重,但是跟往日比,整個人卻隱隱透出一絲急迫。
沈氏見這陣仗,還以為裴大人是因為薛雲濤受傷的事特地跑過來,正是受寵若驚,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和裴大人搭上幾句話,卻看他徑直走向了薛聞玉,將他叫到了旁側的次間里問話。
他拿出那枚暗針的時候,聞玉眼皮微微地動了一下,但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
「這針究竟是誰做的?」裴子清問他。
「我未見過。」聞玉回答得很平靜。
裴子清卻繼續問:「是不是個女子,年約十七八?」
「不知道。」無論他怎麼問,聞玉一概地答他什麼都不知道,也沒見過。裴子清問多了,他甚至就閉口不再說話了。
他本就神智不正常,裴子清又能拿他如何!
問了一會兒沒結果,裴子清也不能對一個心智不正常的人發火,更何況他本就知道,她還活著本就沒有什麼可能性,是他在痴心妄想而已!他又沖了出去,帶著錦衣衛去搜馬場,但是仍然一無所獲。
他舉目看著空曠的馬地,氣息未平,忍不住大聲喊她:「你不是要報仇嗎!我現在就在這裡,你來報仇啊!」
他喊了幾句,四周空茫,半點動靜都沒有。
下屬們皆垂下頭,又怎敢對裴大人的言行置喙。
裴子清最後還是失望了,她不會在的,不會還活著的。
他明明該釋懷了,卻總還是痴心妄想。
他垂下頭,沉默了片刻,對手下們說:「……走吧。」
裴大人來得快,走的也快,帶著大批錦衣衛離開了馬場。不再看在場的任何人一眼。眾人都覺得疑惑,裴大人這來去匆匆的,究竟在找什麼呢。
唯獨人群中的元瑾低下頭。
方才她問了聞玉,裴子清找他過去說了什麼話。她自然知道裴子清在找什麼。
她曾和裴子清說過這種暗針,他是找打了那枚暗針,所以起了疑心吧。
但為什麼要找,因為愧疚?如果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她希望他帶著這種愧疚過一輩子。
只是她自己也身困這樣的境遇中,無法從中解脫。
元瑾閉上了眼睛。
清風拂過她的臉,帶來一絲微涼。
*
薛雲濤摔斷腿的事便這樣過去了,他成了第一個被淘汰的人,任沈氏去老太太那裡怎麼哭,都無法挽回局面。老太太也絕不認可她調查四房的思路。沈氏氣悶不已,據說小半個月都未曾吃好飯,人整整瘦了一圈。
三伯母姜氏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食慾都很好,還成日給元瑾送些新鮮的荔枝、西瓜過來。
她覺得和四房合作當真是極正確的。
自然,沈氏也沒有頹喪多久,她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在屋子裡想了半天,決定去找了周氏,準備全力支持薛雲海應選。
雖然雲濤已經選不上了,但榜上一個有可能選上的大腿,總是沒有錯的。
但周氏對沈氏卻有些冷淡。
元瑾對姜氏好,那是姜氏雪中送炭,沈氏這是錦上添花。周氏覺得不論有沒有沈氏幫忙,她兒子都是能選上的,更何況之前兩人在競爭的時候,鬧得不大愉快。因此周氏對沈氏的態度才一般。
沈氏訕訕的,只能陪著笑臉。告訴她:「你可別小瞧了咱們這四房,我兒子這事,定是他們所為!心機實在是歹毒。」
周氏心中冷笑,這沈氏還真好玩,她差點害了人家薛聞玉的性命,人家卻只是讓她兒子摔斷了腿,還不知道是誰歹毒呢。
她喝了口茶道:「雲海這孩子,一向就十分優秀,若要真的比,那也是跟衛衡角逐。薛聞玉遲早是要被淘汰的,我何必把力氣浪費在他身上,捨本逐末。」
沈氏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過周氏總算秉承著少一人不如多一人的心態,接受了沈氏的投靠。
她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四房那傻子,但是薛雲濤出的這事,還是讓她起了防備之意。要算計一個人不難,算計得不留一絲痕迹,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雖然如今主要的是對付衛家那兩個,但她也不能不提防著四房。
周氏深思了一會兒。
*
這天定國公薛讓卻得到了一份密令,他連夜拿著這密令去找了老夫人。
他即將調任京城,出任京畿總指揮使了。
他這一調任,便要帶著定國公府諸人,都搬到京城裡去。只是這選世子的事,就需要加緊了。
「皇上叫我兩個月內赴任,如此一來,選世子的事勢必要在一個月內完成。」薛讓同老夫人商量,「您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
老夫人從丫頭手中接過鎏金景泰藍的廣口瓶,吐了漱口水。才含了一粒金絲蜜棗。
「搬到京城也好,在太原地界里,沒幾個勛貴人家,我時常連個說話的都沒有。」老夫人靠在了迎枕上,「若是說中意的人選,男孩倒有幾個我都覺得不錯。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薛讓沉吟:「薛雲海、衛衡都是不錯的苗子。之前覺得薛聞玉不行,但那日之後,兒子反倒覺得薛聞玉殺伐果決,倒也不失為個好人選。還是母親你看人毒辣,這幾個人都擔得起世子的名頭。不過雲海和衛衡性子身份都更相近,若論起來,自然是已經有了功名的衛衡更好。」
老夫人便笑了笑:「你既這麼覺得,最便考察他們一番也就是了。咱們選的這世子,以後是要繼承你的爵位,建功立業的。那自然是以軍事謀定為佳,你且從這方面考察就行了。再者,你只告訴他們一個月內就要選出世子,都不必你多說,他們自然會各自現了形。」
薛讓便道:「那勞煩母親傳達一聲,如今殿下正在大同,準備與襖兒都司開戰,我恐怕要幾日回不來了。」
老夫人頷首:「這自是可以的,只是我心中還有個問題。」
薛讓請母親先說。
老夫人繼續道:「襖兒都司部若是被滅了,靖王殿下與皇上勢必產生嫌隙。當初皇上將靖王分封去西北,是為了抗衡蕭太后,現在蕭太后已滅,邊疆也已然平定了。你說,皇上如何再容忍靖王這般擁兵自重的親王。」
薛讓沉思。
母親看這些事情往往比他更准。他自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道:「我總覺得,皇上與殿下既是親兄弟,便不至於此。殿下一心護國,從沒有想登上大寶的想法。皇上若因此殘害手足,豈非是太過陰狠。」
老夫人笑了笑:「咱們這位皇上,一向便是懦弱無能,卻又十分陰狠的性子。當年蕭太后雖說做過一些錯事,但怎麼也算是對他有恩,卻是說殺就殺,連她的親眷都沒放過。不過……」
薛讓疑惑,不知道老夫人這番停頓是什麼意思。
「不過咱們都能想到的事,靖王殿下會想不到么。」老夫人說。
定國公聽到母親的話似乎深意:「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一笑:「所以,倘若靖王真的滅了襖兒都司部,事情才當真玄妙了。那我還當真猜不到,靖王殿下在想什麼。」
薛讓卻道:「但殿下絕不是那種,為了這些鬥爭,而對敵人手下留情的人。」
老夫人聽到這裡便是一嘆:「且看吧,人心難測。」
定國公若有所思。
他算是靖王的心腹,如今出任京衛指揮使,那往後隨著政局的動蕩,這個位置肯定安穩不了。
母親的擔憂雖然只是猜測,但確實不無道理。
老夫人第二日,就把一個月內就要選出世子的消息,告訴了薛家和衛家的人,大家自是更為緊張。
元瑾每日督促聞玉念書。老太太也時常過問一二,畢竟現在只剩他和雲海了,再怎麼也是個人選。自然老太太還是對雲海更為重視,甚至將他接到了自己旁的小院里住著,每日看著衣食起居。
府里新買了三塊葉玄卿墨,這是極難得的名墨。原老太太是想買來分三個孫子一人一塊,如今薛雲濤已落選,他那塊自然不必了。元瑾聽說的時候,正在為聞玉修書,便派桐兒去取回。
半個時辰后,桐兒卻兩手空空的跑回來,告訴元瑾:「娘子,庫房的人說,三塊都被大房的僕人拿走了。我去大房要,他們卻說說聞玉少爺本就沒怎麼讀過書,用普通的墨就是了,沒必要用這樣的好墨……」
杏兒聽著有些憤憤不平:「本來就是買了一人一塊的,他們拿兩塊便是了,怎的一塊都不留給少爺!」
「罷了,一塊墨的事。」元瑾手中正拿著一本極為珍貴的兵書。此書名為《齊臏兵法詳要》,是當年她在宮中之時,太後跟她說過的一本書。此書主人原是個行軍作戰的天才,曾為先皇征戰江山立下汗馬功勞。他所著這本兵書也十分精妙,集前人兵法之所長,又有他自己總結的一套對付韃靼等異族的辦法。
可惜後來此人因得罪了先皇,被貶官到貴州,死在了任上,而他這本書也被列為□□,據說是有謀逆言論,不得買賣宣發。
就這一本,還是元瑾花了五兩銀子,從徐先生的一個朋友手中秘密買來的。徐先生還告訴她,絕無第二本了。
若是一個月內就要選出世子,那定國公府必然會考察他們的兵法謀定。而聞玉雖然有天分,但畢竟不如薛雲海和衛衡進學的時間長,所以需要出奇制勝。倘若聞玉能習讀此書,那兵法上必能有所長進。
只是這書年深久遠,邊角有些破損,她正在修整。
四小姐都說不要就罷了,桐兒自然領命退下了。只是這時候薛錦玉卻從外面走了進來,語帶怒氣:「薛元瑾,你為何平白將我的小廝打了一頓!他招你惹你了!」
元瑾抬頭看了他一眼,低頭道:「沒大沒小的,叫個姐姐為難你了么?」
薛錦玉卻根本不聽,走到她面前,一把奪走了她手裡的書扔在桌上:「你給我說清楚!」
薛元瑾本是忍他,卻沒想到他這般過分。她冷笑道:「你那小廝為難聞玉的事,你當我不知道?你來找我鬧,我今兒只是打了他一頓,明兒便是打死了扔出府去,也沒有人會說什麼!你信不信?」
薛錦玉咬了咬嘴唇,自從薛聞玉入選,薛雲濤又被淘汰之後,這家中就有些變了。原來大家都是圍著他寵著他的,如今卻一個個圍著薛聞玉轉。
就連府里那些小廝,都覺得薛聞玉日後可能會成為世子,巴巴地去討好他。
但他明明才是正經的四房的嫡生子,薛聞玉一個庶子,憑什麼比他更受重視!
他仍有怒氣,但是元瑾要繼續修整書籍,壓根就不想理會他。還叫杏兒把他送出去,不許進來搗亂。
薛錦玉冒著太陽在外面遊盪,他想去和崔氏說這件事,崔氏卻正在小廚房盯著他們做薛聞玉的午飯。自從那次毒蛇的事之後,元瑾已經叮囑過崔氏了,送入聞玉那裡的飯菜要她一直看著,直到聞玉入口才行,免得又被人動了手腳。他便連崔氏那裡也沒有去。
青蕊正陪著薛元珍在院子里乘涼,卻看到遠處有個人影走動。
她輕輕點了下元珍:「娘子您看,那不是咱們錦玉少爺么。」
元珍舉起團扇擋住些光,順著青蕊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真看到是薛錦玉。「這大熱天的,他在外頭走什麼呢。」薛元珍有些好奇,道,「你去把他叫過來問問。」
青蕊走過去,跟薛錦玉說了幾句話,便把薛錦玉帶了過來。
薛錦玉卻抿著嘴唇,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錦玉這是怎麼了,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薛元珍笑著說,「青蕊,把我的冰碗給錦玉吃吧。」
夏日大家愛吃冰碗,或是紅豆煮成泥,拌了蜂蜜澆在碎冰上。或是山楂加了蔗汁澆在冰上,小小一碗。又清甜又涼快。
薛錦玉吃了個冰碗,便好受了一些,跟薛元珍說:「謝謝元珍姐姐的冰碗,也沒什麼,就是家裡的人都只圍著聞玉,我覺得不痛快罷了。」
元珍聽到這樣,心中一動,笑道:「說來這事,我倒是真的同情你呢。」
「為何?」錦玉問道。
元珍便繼續說:「你本才是四房的嫡子,也不是不能去選這世子。怎的你姐姐只幫著你那傻庶兄去應選,卻不幫你呢?」
薛錦玉聽到這裡,默默地捏緊了拳頭。
其實他心裡何嘗不是一直有這個疑問,只是以前,他總覺得這傻子是選不上的。但現在連薛雲濤都淘汰了,這傻子卻還留著,他方才知道原來不是不可能的。
元珍一看就知道他這是早有不滿,說著又嘆了口氣,「說來你還是她親弟弟呢,她卻連你這個親弟弟都不幫。說到底,難道是你還不如個傻子么!」
這話說得薛錦玉心中一震,臉色漲紅。竟不知道怎麼辯解才好。
但薛元珍已經不再說了,起身準備回去吃午膳了。臨走告訴錦玉:「五弟你可要好生想想才是!」
薛錦玉有些失神地回到了四房,他越想越覺得生氣。尤其是他發現今日的菜色也不是他所喜歡的,更氣得摔了飯碗。他的小廝嚇了一跳,忙問他怎麼了。薛錦玉卻不答,而是朝元瑾的院子跑去。
他要去找她問清楚,為什麼他還不如一個傻子!
他到元瑾那裡的時候,屋子裡卻四下無人,只剩一個棗兒守在,問他:「小少爺,你在找什麼呢?」
薛錦玉徑直闖進了書房裡,她當真不在,但應該是才出去不久,她修書用的剪刀削片都放在桌上。錦玉滿心的怒氣無處發泄,便把書案翻得亂七八糟,連抽屜都打開了。雖然他才突然看到,她方才修的那本書,正放在抽屜里。
薛錦玉心中突然有了個念頭。
她方才這麼對他,還打他的小廝,他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薛錦玉知道她這本書是給薛聞玉收集的,否則何以修整得這麼用心。而且也一定非常重要,否則剛才他搶這本書的時候,她不會那般生氣。他拿著這本書,心裡生出了破壞的念頭。將這本兵書揣在懷裡帶了出去,棗兒跟在他後面,被他訓斥了回去。
走到池塘邊的時候,薛錦玉就把這本書扔進了池塘里。
這樣發泄一通,他才好受了一些,準備回去睡午覺了。
等到元瑾從聞玉那裡回來,發現書不見了。她把書房找遍了都沒有找到,正叫丫頭婆子在屋子裡搜的時候,棗兒回來了。
元瑾問了棗兒才知道,晌午的時候薛錦玉又來過一次。
她當即臉色就不好看起來,叫人去把薛錦玉帶過來問話。
薛錦玉來的時候滿臉不情願,問她:「你又想如何?」
元瑾這時候卻是面色沉靜,她問錦玉:「你方才來過,我放在書案上的書,你是不是拿走了?」
「誰要拿你的破書!」薛錦玉卻把頭別向一邊,根本不承認。
元瑾幾步走到薛錦玉面前來,道:「你拿了就是拿了,現在把書交出來,我最多責備你兩句。你若是做了什麼別的事,那就別怪我了。」
薛錦玉聽到姐姐的語氣,難免有一絲害怕,卻仍嘴犟:「我就是沒有拿過,你再問也沒有拿過!」
元瑾卻已經肯定是他拿的,抓住他的手,冷冷地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再不說實話,我便把你的小廝打死了扔出去!」
薛錦玉面色游移不定,終於還是扛不住了,大聲道:「我就是拿了怎麼樣!」
「現在在哪兒?」元瑾問他,她怕的不是他把書拿走了,而是他毀壞了,這樣她去哪裡找第二本出來。
「我已經扔進……池塘里了。」薛錦玉說,「想要你就自己去撈啊!」
元瑾聽到這裡,氣得手都有些抖。這弟弟平日里便是乖張跋扈,她都念著他年紀小沒有計較過,現如今卻為了幾句口角做這樣的事。這書是她找了許久無果,最後才通過徐先生找到的。並且她修整了好幾天,有些破損之處更是重新拿紙蒙著抄了一遍。他說扔池塘便扔了。即便撈出來,那也再不能要了。
元瑾頭一次對這個弟弟大動肝火,訓斥了一通。
薛錦玉畢竟年紀還小,嚇得紅了眼眶
這樣一番,自然將崔氏招來了。一看兒子這般模樣,立刻將他摟入懷中,問元瑾:「你這究竟是怎麼了!瞧把你弟弟嚇的!」
「你自己問他!」元瑾已不想再提。
薛錦玉一邊哭一邊把過程述說了一遍,然後說:「……她幫那傻子,都不幫我,明明我才是她的親弟弟,她為何有好事就想著那個庶子。我不服氣!不過是一本書而已,她為什麼要這樣罵我!」
元瑾聽到這裡冷笑,幫傻子卻不幫他,這弟弟可想的真有趣!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元瑾沉聲問。
薛錦玉年紀還小,自己是想不出這樣的話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挑唆他。
薛錦玉便道:「我遇到元珍姐姐,她便是這麼說的。元珍姐姐是心疼我,她說過了,傻子都能入選,為何我不能!」
元瑾又是冷笑,她這好弟弟,簡直快比得上認賊作父了。
「薛元珍是為了你好,你當真以為,選世子是件容易的事情?」元瑾說,「你可知道雲璽是怎麼被刷下來的?」
薛錦玉遲疑片刻,倔強地說:「他跟我有什麼關係!」
元瑾卻繼續說:「他是被薛雲濤的小廝絆倒,大哭不止,老夫人才沒考慮他。你又知道,你哥哥怎麼被他們算計的么?薛雲濤見你哥哥被定國公賞識,在他的食盒裡放了毒蛇,要不是你哥哥聰明機敏,現早該被毒蛇咬死了!」
薛錦玉已是臉色發白。
毒蛇這個事,他是聽小廝們提起過的。
「你覺得聞玉現在入選過得很輕鬆?」元瑾一句句地接著問他,「他每晨寅正就起床念書,下午要去國公府學騎馬射箭,晚上還有先生繼續給他授課。因為他沒讀過幾年書,不比另外幾人。幸好他足夠聰明,書讀過就能記得,但即便如此,他每天也只能睡四個時辰。他在讀書的時候,你可能還沒起床,你想去爭嗎?」
薛錦玉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求救一般地看向崔氏,卻發現母親竟也不幫他。
崔氏以前是不知道,但這幾日跟著元瑾幫忙,她如何能不知道這選世子真的不是誰都能勝任的事。如果當初是送的薛錦玉過去,可能還沒入選就被老夫人刷下來了。即便僥倖入選,也可能面對著各方危險。幸好承受這件事的是元瑾和聞玉,如果是薛錦玉,他是根本就承受不住的。
所以即便一開始她也有點這樣的心思,但看到薛聞玉的日常和可怕的天分之後,她就完全放棄了這個想法。
元瑾步步緊逼,說道:「如今有旁人幫你努力,聞玉若成了世子,自然不會不管你,你只需要坐享其成。你又有什麼資格抱怨,有什麼資格——說他是傻子?」
「我……」薛錦玉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從未指望過你能幫忙,只希望你別添堵就是萬幸了。可你呢,聽信了薛元珍的挑撥,卻要來搞破壞?她要是真的為你好,回頭就應該告訴她哥哥,把這世子之位讓給你當,她會嗎?她跟你說那些話,就是希望能離間我們,而你卻當真蠢得被人家當刀使!你方才分明看到我在那裡修書,便知道這東西很重要,卻還蓄意毀壞!」
「你之前千般萬般不好,我從未想過怪你,覺得你畢竟還小不懂事。現在你卻真的做出這樣的蠢事,當真是讓人寒心!」
最後一句說完,薛錦玉已是後退得靠著牆,眼淚積蓄在眼眶裡,不肯掉下來。
他聽了元瑾的話,也有些後悔了,但他又不想說。只能盯著元瑾。
他知道,其實姐姐之前從未真的跟他計較過。但是今天,她是真的生氣了。
元瑾深吸了一口氣,她是真的氣狠了,所以才忍不住罵了他這麼多。
崔氏見兩姐弟僵持,走上前去道:「錦玉,你還不跟你姐姐道歉,你知道她那本書,修了幾天了么?」
薛錦玉抿著嘴不說話,元瑾搖頭道:「罷了,你帶他出去吧,我現在實在是不想看到他。」
如今事態越來越緊張,各房都恨不得拿出自己最大的精力來應對。大房便以極高的價格另請了個幕僚給雲海講兵法,但凡有名望的幕僚怎麼會願意來,就這個尚可的,還要四十兩銀子一個月,估計衛家那邊也沒閑著。但她想為聞玉找的兵書卻沒有了,她該怎麼辦?
元瑾一時也有些疲憊。
她讓崔氏和薛錦玉先離開,她自己好生想想。又派人去問了徐先生,徐先生這次也真的無可奈何了,這本當真就是他竭盡所能找到的,再沒有別的了。自然,從水裡撈出來的那本,字全部暈花了,的確不能用了。聞玉倒是安慰了元瑾幾句,叫她不必憂心此事。
元瑾想去找陳先生問問,但去了兩次,他都不在寺廟中,不知道去了何處。
沒過幾天,就傳來了靖王殿下大敗襖兒都司部,得勝歸來的消息。整個山西行省都喜氣洋洋,皇帝還特地賜下黃金五千兩,嘉獎靖王得勝之功,之前襖兒都司部畢竟是山西之大患。如今得以除去,乃是民之大幸。
所以到七月初二,今年的晉祠廟會開始的時候,便辦得格外的隆重。
崔氏見元瑾心緒不佳,便說帶她去廟會上看看。
元瑾哪裡有心情看廟會,她還沒想好怎麼解決兵書的問題,但還是被崔氏拉著帶出了門。還說外祖母家正好在晉祠附近,帶她回去看看外祖母。
晉祠廟會是山西最大的廟會,百姓把聖母當作晉源水神祭祀,春夏祈雨,以禱豐年。每逢廟會時便格外熱鬧,周圍的大街小巷都高棚林立,而祠廟以及附近的街道農商雲集,貨品琳琅,人山人海。到了晚上,更是到處點燈,亮如星海。
這次出行還不止崔氏和元瑾,崔氏還叫了姜氏,和三房的元珠雲璽,一行加上丫頭婆子這麼十多人便坐了三輛馬車出發了。除了聞玉,他要留在家中繼續讀書。元瑾不想和錦玉一個馬車,便和元珠雲璽兩姐弟在一起。
山西土地貧瘠,風沙較大,夏天又熱的不得了。小孩子們正是聒噪的年紀,又遇到這樣好玩的事,一路上說個不停,還總是撩車簾看到沒有。元瑾的心情便沒有好過。
因崔氏的娘家就是鄉紳,所以便在鄉下,離晉祠倒是真的不遠。家裡有幾十畝的玉蜀黍正好成熟,一眼看去,熱風吹來,那真是碧波萬里,叫人神清氣爽。崔家屋后還有一片沙果林,這時節枝頭累累地掛滿了紅黃色的果實。
崔老太太便叫僕人去摘了些回來,用井水冰鎮了給她們吃。
元瑾是第一次吃,這果子不過比李子大些,酸甜可口。崔老太太笑眯眯地說:「過些時日會更甜的,姐兒記得再來。」
姜氏也是出身世家,從未來過鄉里,一開始難免被家中養的牲畜嚇到,但習慣了以後卻非常喜歡這裡。其他幾個孩子早鬧著要親手去沙果。崔老太太樂呵呵地派了幾個長工跟著他們去。
崔家修得寬闊的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元瑾有兩個舅舅,崔老太爺早去了。一家子人都很熱忱,對於嫁去薛家的崔氏也挺好的,畢竟也算是嫁入了與定國公府沾親帶故的薛家,對元瑾也極好。
元瑾靠著墊了軟墊的椅子,乘著夏日的陰涼,聽著身邊崔老太太和崔氏說一些家長里短,說家裡二舅母如何懶惰不勤快,倒是真的放鬆了心情。
崔氏說大家是來看廟會的,崔老太太便讓大舅晚上帶他們去晉祠。
大舅帶大家去了個酒樓,讓薛家眾人坐在酒樓臨街,看著抬聖母像的人遊街。只是大家怎麼坐得住,不一會兒元珠便央著要下去玩,姜氏不放心,叫了兩個婆子和元瑾一起陪她下去。
元瑾就笑著戲弄她:「你可別像上次一般把我弄丟了。」
元珠笑嘻嘻地答應了,她想立刻下去買樓下噴香的蔥油烤餅吃。
靖王卻正坐在旁邊的酒樓中喝酒,定國公陪著他。侍衛將酒樓二樓封住,不準任何人進出。
定國公喝了會兒酒說:「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朱槙看了他一眼,繼續喝酒:「問吧。」
定國公才說:「殿下莫怪我多嘴,您這次盡滅襖兒都司部精銳,是得勝歸來,陛下也賞賜您黃金五千兩。這山西百姓,都奉您為神明。」他壓低了聲音:「只是您哪天將邊疆真的清理乾淨了,倘若哪日陛下對您……有了別心,恐怕會無所顧忌。」
朱槙卻淡淡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定國公道:「我實在是憂心殿下,想請殿下自己有防備之意。上面那位畢竟是天子,陰晴不定是常有的。」
朱槙卻沉默片刻,把著酒杯說:「你知道我和皇上是一母同出吧?」
定國公道:「知道,您生母是現當今的淑太后。」
朱槙淡淡地道:「其實前蕭太后,當真不是個多壞的人。當時她過繼皇上做了繼子,卻也沒有殺當年的淑貴妃,也就是如今的淑太后。皇上十歲之前,是沒有過繼的。而淑貴妃照顧不過來兩個皇子,便將我交給了當時的孝定太后養大。後來,皇上被過繼,孝定太后甍逝,我雖然回到了淑貴妃身邊。淑貴妃的重心卻在即將繼承皇位的皇兄身上,故我雖是皇子,自小在宮裡是沒什麼人管的。這倒也沒什麼,我跟著宮裡的教習師父,走馬斗鷹的長大了,年輕的時候還很是過了一段荒唐日子,直到分封到西北。」
定國公聽到這裡問:「您還曾有荒唐的日子?」
朱槙眼睛一眯:「大概十六七歲吧,時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定國公實誠地說:「那我真想認識那時候的殿下。」
朱槙就笑:「我現在不好?」
定國公只能打哈哈:「給您岔開了,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朱槙就繼續道:「後來我便想,找自己喜歡的事做吧,行軍打仗我是喜歡的,的確這也是我所長。這十年都在鑽研此道,不說戰無不勝,至少也有五年沒打過敗仗了。從此我便替皇兄鞏固疆土——所以,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何必考慮太多。」
定國公被靖王雲里霧裡地繞了一通,最後得出了個似是而非的結論。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朱槙卻不想跟他喝酒了,這傢伙喝酒喝多了會撒瘋。他讓定國公先走,自己一個人留下慢慢品酒。
定國公走後不久,下屬送來了一封密信。
朱槙捏了蠟丸,打開一看,是淑太后寫來的:除你皇兄心腹大患,功成卓越,何時回京?
朱槙漠然。
他除襖兒都司部,固然是為了山西百姓的康定,卻也有淑太后的請求在裡面。淑太後幾次三番寫信來告訴他,皇上近日為了襖兒都司部寢食難安,倘若他能除去,便是一件大好事。至於朱槙要怎麼除去,這並不是淑太后關心的。
只是如今一除,皇上怕是睡得更不安穩了吧。
他示意下屬將旁的蠟燭台拿來,他將這密信燒了。然後投在窗欞掛的花燈里。
只是一側頭,卻看到了旁邊樓下站著個熟悉的少女。
微紅的燈籠光落在她臉上,襯得她嬌軟明媚的面容,清亮的眼眸,清秀得如同三月枝頭的杏花。只是似乎仍然探頭探腦的,好像在找什麼。
朱槙看到她這個樣子,便皺了皺眉。
怎麼到這兒來了……
她經常在寺廟裡迷路,這裡人多,難道是又迷路了?
朱槙看了眼她周圍,也沒見誰跟著。就告訴了屬下:「找個店小二,將那姑娘請上來,就說是陳幕僚請她上來。」